Prologue    |     好孩子
                        童年陰影
                        一切從這裡開始
                        夏天的完結,獨自一人的起始
                        要活下去
                        迷路時要尋找的東西
                        長著翅膀的事物
                        城市裡的最高處
                        我們人生中最美麗的一天
                        從那大海回來後
                        日出的方向

Epilogue    |     惡夢

 


日出的方向

號錫
22年7月25日

我在離開醫院回家的路上碰上玧其哥。我發現自己正無意識地前往練舞室途中停下腳步——我去幹嘛。腳踝的傷惡化了,本來只是架著軟架,後來換上了石膏。醫生責備的說:「就叫你不能再硬來了。」可是在漢堡店裡不能坐著工作,在練舞室也是一樣,要兼顧的事情實在太多。「傷過一次的部位要多加留神,再傷下去的話有可能以後就會不好使了。」醫生這樣囑咐我。

我撐著拐杖在回家的大路上走著。從來沒試過這麼早就回家,沒什麼事我也不會不去練舞室。我在橫過馬路前遇見喝醉了在搖搖晃晃走著的玧其哥,他在我身旁經過也沒有認出我來。

我回過頭來定睛看著紅綠燈。去醫院探望柾國兩天後,我有去過找玧其哥。他不接我的電話,焦急之下我立刻前往工作室。到雙星上班前的上午,敲了敲門卻沒有人回應,只聽見有微弱的音樂傳來。想著要不要再打一次電話又作罷,便一腳的把門踹開。

從中學起就認識玧其哥,他的媽媽是怎樣去世、給他留下了什麼樣的創傷、期後有多迷惘和痛苦,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一直努力試著成為一個隨和可靠的弟弟。聽了帶刺的話也一笑而過,即使說嫌煩仍舊拉著他到處走。可是我們對哥來說什麼都不是,但柾國並不是別人,哥也知道自己對於那小子而言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哥知道柾國出了意外,是智旻打電話告訴他的,可是還是沒有去醫院看他。不止這樣,跟哥做音樂的女生不久前找過我,說一直打聽著然後找到我,並說跟哥聯絡不上。

綠燈亮起,我拖著腳步橫過馬路。走著時本來並不打算回頭,可是我也不自覺的回過頭去。哥在售賣飾物的路邊攤倒下,小販在喊叫著,路過的人們也皺起眉頭。

「到底哥要這樣到什麼時候?」哥呆滯的注視著我。「世上只有哥你一個人累嗎?以為我是因為覺得人生很幸福快樂而笑著的嗎?你說說啊!到底有什麼不對了?大家也認同你會做音樂,即使哥耍廢大家也沒問題。我知道哥因為媽媽去世很痛苦,可是哥要這樣到什麼時候?哥以後不做音樂了嗎?不做的話能活嗎?難道沒有一次因為音樂而覺得幸福嗎?為什麼不去找柾國?不知道他在等你嗎?不知道我們也受傷,一樣覺得痛苦嗎?」

平常我都不會說出這種話,可是我很生氣。不只是因為哥,撐著拐杖走路也令我感到煩厭。雖然作為舞者受傷是必然,但這也是個嚴重的問題。一直都非常小心來著,可是就在無法預料的一刻受傷了。是我太不留神,沒有誰可以怪罪。從現在起每當我跳舞時,只落得老是在意著腳踝。這令我非常沮喪,但若不是這樣便會再受傷。可是我也不能逃避,不跳舞的話我是不能活的。即使氣餒、反覆受傷,我也要繼續跳舞。

「別再逃避了,要是這樣以後就別來了。」

我轉身橫過馬路。「號錫啊,」哥好似叫住我但我沒有回頭。一直以來有什麼事我總會怪罪自己,覺得必需要對一切忍耐。可是我再也不想這樣了。

 

玧其
22年7月25日

在半夜裡醒過來,外面在下著雨。起來時不自覺就吐出髒話,我如樣坐著。不知道雨是多久之前下的,全身濕透,寒冷使我身軀顫抖,牙齒咯咯作響。

「要是這樣以後就別來了。」我想起號錫的話。我只記得我從柾國的醫院出來後,亂晃亂撞然後倒下。在醉意和頭痛、恐懼和自暴自棄的情緒中,對於身處何時何地,一切也迷迷茫茫。然後就遇到號錫,突然因為某種喜悅和安心的情感而鼻子發酸,覺得他能理解我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混亂和恐懼。

可是號錫轉過臉去,視而不見的只看著前方。然後綠燈亮起,我呆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良久。被人推撞之下,我在原地倒下,然後聽見有人喊叫,也有些人嘖嘖的打響著舌。

「哥為什麼不去找柾國?難道哥不知道你對於柾國而言是怎樣的存在嗎?」我並非不知道,也許因為這樣才沒有進去病房。我是個扭曲而帶刺的人,任何人只要靠近我都會受傷。

舉頭往無人的山路那邊張望,路徑向著兩個方向延伸——走進山裡頭的路和下山的路。我向著陰暗的叢林移動腳步,來到分岔路口就沒頭沒腦的轉換方向,並沒有特定的目的地。不知道時間已過了多久,或許我只是在原地打轉。因為寒冷和疲乏,感覺快要折膝倒下。喘息不斷,心臟也在快速跳著。如果在這裡倒下死掉的話,那就死掉吧。我原地跌坐。

雨點落在臉上,張眼和閉眼也無異,我被黑暗層層包圍。無數次的想要死掉,想要逃離那縈繞不斷的恐懼和慾望。束手無策的被那恐懼拉扯過去,卻又叫我無法直視、叫我不斷在極端之間往返的那痛苦,我只想設法逃跑。要是能在這一刻結束,這也是一件好事。

我越覺得痛苦,越是會傷害到身邊的人。我知道他們所受的傷,但我故意忽視。我不想負上責任,也不想有所牽扯。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或許這樣的話對所有人都是個祝福。然後睏意來襲,慢慢的閤上眼。寒意、疼痛、疲累也消失掉,也不再感受到周遭的黑暗、光線和景物。一切都茫茫遠去。

聽見鋼琴聲,我再次張開了眼睛。一片寂靜,只聽見下雨聲、樹葉磨擦的聲音,斷斷續續而微弱的鋼琴聲夾雜在其中。在半夜的山林裡,沒理由會聽見鋼琴聲的,可是琴聲仍繼續著。

我發出冷笑。聽起來是那個旋律,是之前拼命回想的旋律,那時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部分遺漏掉而捱了幾個晚上。為什麼到這一刻才回想起來呢?精神漸漸回復集中,卻仍然聽見那微弱而遙遠的琴聲混在雨聲中。我吐出咳嗽。

引起身子時突然想到,現在才來確認那個旋律又能怎樣,把音樂完成的話又有什麼會變得不一樣。我從沒想過要得到別人的認同、掌聲和名氣,也沒有想要證明自己的想法。那把音樂完成到底有何意義。

即使如此我還是雙手按著泥濘地站起來,挺著顫抖的身軀向著琴聲的方向行走。我控制不住搖晃的腳步,手和臉都沒了知覺,也感覺不到正在行走著的腿,身體任何一個部位也不再感受到疼痛,可是我仍然向著傳來旋律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前行。

雨點大滴大滴的落在頭上,濕透的汗衫簌簌滴著水,全身的關節和肌肉都好像在發出悲鳴而舉步維艱。濕了的草變得滑腳,樹木的粗枝打在肩膀上。雙腳發抖,也冷得只想原地跌坐。我越走越慢,琴聲也開始漸漸減退。

那聲音漸漸消停不復聽見,我硬使勁加速腳步。無法區分路在哪裡,只是盲目的前行著。垂下的樹枝像鞭子般打上來,就在某一刻我折膝滾落在泥地上。我喘不過氣來,差點要吐。因為突然回復過來的感覺,一下子感受到刺骨的寒冷、疲乏和深山中的一切景物。腳步越是加速,越是撞上樹枝,越是滑了腳,琴聲便越發回復鮮明,越感到痛楚,聲響越發嘹亮。

在雨中徘徊了好一陣子,我停下了腳步,期間那旋律在鮮明的響起著。幾天前在做的音樂和那鋼琴旋律在腦中結合而使我感到腦袋快要炸開,我緊抱著頭跌坐在地上。比起說那是音樂,該說是一種情感,不是聽覺而是受著痛覺刺激。是痛苦、希望、喜悅,也是恐懼,是我一直想要逃避的一切。

突然眼前一片耀眼陽光下的下午時分,我坐在工作室的鋼琴前彈奏著,是腦中的那個旋律。「哥,這個真的很好聽。」柾國靠前來說。我噗哧一笑,回答他:「你老是什麼都說好聽的。」

那不是其中的旋律,是很久以前像開玩笑一樣、鬧著玩一樣在琴鍵上咣咣按下的那時期。那記憶是在倉庫教室,朋友們跟著我的彈奏跳起舞來,還有整夜不睡的寫音樂,迎來早晨的空氣。每個感到幸福的時刻中,都有鋼琴的存在。即使那些時刻最後也破碎散落,那也是個無可否認的事實。

把這音樂完成有何意義,仍然想不出答案。可是比起這問題和答案,我想要在一切消散前把它捕捉住。不是為了誰,也不是為了證明些什麼,甚至不是為了我自己。只是想把在腦海中、在心中爆發的情感、痛苦和恐懼,都付諸音樂之中。即使不能成為某個開始也好,或是毫無任何意義也沒關係,我只想把這音樂完成。

鋼琴聲已經消停,雨勢漸漸減弱下來,但身軀仍然不受控的哆嗦著。我閉上眼,反而更實在的感受到圍繞著我的一切——打在我臉上的雨珠和風、從腳底下散發上來的泥土氣味、樹葉搖晃的聲音、雨水彈落在地上聚成細微的小水溪,還有我的呼吸聲。我一站起,便看見寫著「溫泉」的指示牌。以為自己在原地打轉著,原來已回到原點。路徑一樣有兩個方向,我向著日出的方向移動腳步。

 

智旻
22年7月28日

我往雙星漢堡店裡面張望,並不見號錫哥的縱影。哥已有四天沒有來練舞室,他聯絡過姐姐說會稍作休息,期間就斷了聯絡,也不看 Just Dance 群組的訊息。

我知道他腳踝受了傷,回想過來應該就是那天晚上,姐姐因為我而受傷的那晚。那晚下著雨,哥冒著雨把姐姐背到醫院。看來他的狀況變差了。

打開店門,店員們活力充沛的打招呼。「請問號錫哥今天休息嗎?」

店員說哥請了病假,聽說是三個星期,雖不太確定但因為腳踝的狀況惡化而架著固定架,看不過去的店長勸他休病假。

我跑到哥的家,等不及公車而直接跑上斜坡。天氣熱得像悶鍋,汗珠沿著背簌簌流下。我跑上屋塔房的梯級,門把被陽光曬得燙手。門是鎖上的。我在群組留下訊息:「哥,你在哪裡?」整天下來也沒有回覆。

 

玧其
22年7月28日

到了下午才有力氣拉起身來。在山裡迷路,下來之後患了重感冒,已不太記得這兩天的時間是怎樣過去的。因發熱和寒冷直流著汗,稍為醒著又立時迷迷糊糊。

起來後發現床單都濕透了,頭昏眼花的拖曳著腳步來到工作室外面。在醫院打了點滴之後,硬把飯塞進口裡吃著,最後全都吐了出來。從洗手間出來沖洗著嘴巴時,看見智旻傳來訊息。未讀人數在減少,可是並沒有人回覆。

沿著火車軌來到公車站,看見前方一棟中途停建而廢置了幾個月大廈。那大廈旁邊的斜坡上有一家樂器店,今天聽不見啪嗒燒著的火,也沒有忽緩忽急的鋼琴聲。我站在樂器店前,沒有多餘的力氣彎腰撿起石頭丟擲。記憶隱隱約約的,不記得是不是真的曾這樣做過。看見陳列窗裡有一座鋼琴。

「以為我們就不會受傷嗎?不會覺得累嗎?」我想起了號錫的話。那天的記憶纏繞成一團亂,可是卻清晰的記得號錫那天跟平常有點不一樣。號錫不是第一次對我發火,雖然不是像那天一樣責難我,可是每當我跌倒他總會催促著的用力拉起我。那麼那天的陌生感是因為什麼呢?

我再次讀著智旻的訊息。「哥,你在哪裡?」過了幾小時,號錫仍沒有回覆。心頭感到一陣空虛,看來我真的令號錫感到很失望。他會對我們發火,可是從不曾轉臉不看我們。即使我遠遠的躲開,他總會給我留下回頭的路。可是這次看來不是這樣,也無可挽回了。

 

南俊
22年8月7日

我開了燈,低頭看著貼在門上的傳單,上面寫著「重建」、「拆卸」之類的字句,看來這附近又再次流傳起重建的消息。沿著鐵軌放置的貨櫃和對面的無許可建築。把傳單揉成一團往垃圾桶一丟。這些消息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一陣彷若會有大事的擾嚷之後,也總會像沒事發生過的回復平靜。

放下背包躺在地上,雖然太陽已落下,關了一整的悶熱也沒有冷卻下來。去醫院看柾國後,每天都在這樣待著。日子過得累人,也試過梳洗時突然流出鼻血。但還是會來到這樣,而不是到加油站後面的後室。

現在再沒有人會打開到進到這裡,也許從今以後也不會有人來了。人總有分離的時候,可能我們也迎來了這一刻。可是若然仍有人需要「我們」的話,我也想發出「我在這樣」的信號。當有人來到這樣時,我把燈開著,想要讓他們看見「我們」的基地。

 

泰亨
22年8月11日

在便利店打完工出來,習慣性拿出手機,可是沒有訊息。傍晚時分,街上滿是不知要往哪裡去的行人。我雙手插袋走著,悶熱的風吹過路面,沒走多久就流出汗。到底這夏天還要多久才過去,我煩厭的喘著腳走。

一直低著頭走,來到一面熟悉的牆前停下腳步。那是她第一次畫塗鴉的牆,我不自覺的四處張望。那天晚上我留下她在巷裡,一個人站出來到警車的車頭燈前,期後在小區各處也不見她的縱影。

在到處找她的期間,發現這塗鴉上劃著一個巨大的「X」。是什麼意思呢?劃著X字的塗鴉之上,也有各種回憶交疊著。躺在路軌上時撞到頭說痛的模樣、幫她逃走時拉起跌倒的我的模樣、把麵包搶來吃而生我氣的模樣,還有經過掛著家庭照的照相館時變得陰沈的表情。在這牆上一起噴著油漆時我對她說:「有什麼辛苦的事不要一個人憋著,說出來吧。」這個「X」劃在這一切回憶之上,像在說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謊話。那天之後我經過時總會故意不看那面牆。

轉過腳步,在X字下面發現了這小字。有人在牆上刮下「不是你的錯」這短短的一句。是她。雖不是親眼看見,也不是因為認得她的字跡,可是我卻知道。「不是你的錯」,是她寫下的。

我想起不久前去找媽媽。無法忍受滿胸怨恨,瘋了似的走了一整晚,但最後我哪裡也去不成。我又空手的回到家裡,抬頭看著媽媽所住的城市。看著這城市在漸漸明亮起來的晨光中遠去的模樣,不明所以的想要落淚。曾一直緊緊抓在手中的,好像慢慢從指縫溜逝而去。拼命抓住的東西,無聲無息的倒塌下去。彷彿放棄了不能放棄的東西,一陣悲傷的惆悵。

「不是你的錯」,看著這字句,又想起了那天的心情。我轉過臉繼續前行。走過小巷,反覆走過上坡路和下坡路,不遠處就看見我們家——木蓮公寓。一步一步的踏上梯級,來到家門前聽見爸爸用力喘息和酒瓶在地上滾動的聲音。我停下腳步,轉身雙手抓著欄杆往外面遙望。太陽已落下,連微弱的光線也完全消失。不是你的錯。我再次唸著那一句話。深呼吸一口氣,轉身打開門進到家裡。

 

號錫
22年8月12日

下了火車,有人撞上了我的肩膀,使拿在手裡的車票掉到地上。車票掉落在月台鐵軌中間,我四處張望。離開時是在仲夏時分,現在回來時也同樣。火車揚起陣風,向著下一站出發。

上個月底,我在這個月台搭上火車離開松州。我轉過頭注視著車窗外漸漸遠去的城市。自我有記憶以來,我一直都在松州生活,從沒有試過,也沒有想過要離開這個地方。每天在預定時間就到漢堡店和練舞室。專注的練完舞,回到家倒頭就睡。這地方雖小但卻是我必需要去和不可或缺的地方。

在腳踝受傷期間,一切就開始起了裂縫。架著固定架也仍然往漢堡店和練舞室跑,結果傷勢越來越嚴重。打了石膏,也請了病假,第一次有了長達三個星期的空白期——不去上班,也不能練舞,沒有我縱影的三星期。

第一天湊湊合合的過了一個上午,雨下了一整晚,到黎明才停下。隔了很久做起來的打掃和整理,去了剪頭髮,也洗刷了涼床上積聚的雨水。可是到了下午就再沒事可做了,手機也沒響起過,只有幾條漢堡店同事們和舞社後輩們發來的問候訊息,哥哥弟弟們也沒有聯絡過我。回想起來,我總是第一個發聯絡那個。丟下手機,這次我並不想那樣。可是如果一直都沒有人聯絡我呢?那就算了吧。我想起昨天晚上碰到了玧其哥,反芻著那時說過的話。我霍地跳起來,大聲對著空氣說:「反正哥也不會記得啦!」

跟玧其哥分別後,回家的路很遠,撐著拐杖來到斜坡路。太陽已落下,但還是炎熱和潮濕,回到家時全身已被汗濕透。我並不後悔對哥說出那番話,也曾有一兩次說過任意莽為和自憐的話。可是這次,我總是回想起那一番話。

爬上屋頂,俯瞰著這沒有我的城市。火車遠遠的橫穿於城市中央,越變越小直至消失於山腳之間。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後來到站台,在售票處前看了看站名,然後選了附近一個最大的城市。以前一直都想到大城市去,我就這樣憑一股衝動離開了松州。

大概坐了兩個小時車,一從車站出來,眼前便是一個繁忙的十字路口——高樓大廈林立,在猛烈的陽光下活力充沛地來往著的人們。我在公車站搭上第一輛到站的公車。

「我該在哪裡下車?」司機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盯著我看。竟然去問別人自己要去哪裡,真像個傻瓜。過了大概二十分鐘,公車來到一個舊區。我在一家超市後方寫著「民宿」的小房間內放下背包,站在外面分不清東南西北。

頭兩天我在小區蹓躂,這裡沒有林立的高樓,也沒有燦爛奪目的商店街。感覺再走一回,就會出現我住的屋塔房所在的斜坡路。自出生以來第一次離開松州後到達的地方,也跟松州如此相似。是否因為如此,即使為了不再想起我離開的城市和人們,卻無法如願。我不自覺的開了手機,想到了我的朋友們。身不在松州,然而那裡的一切都依樣停留在我的腦海中。

到了第三天,我試著到遠一點的地方。可是從超市出發只走了大概二十分鐘,撐著拐杖的那邊肩膀便酸痛起來,在灸熱的太陽下背上已是大汗淋漓。然後看見一座石牆建築,是居民會館。按下飲料售賣機拿了飲料,打開禮堂大門,有幾個人從裡面出來。音樂聲從敞開的門傳出,舞台一旁一個男人在做著伸展運動,有射燈照在他頭上。

我徑自走進禮堂,背上的門一關上,只剩下一片漆黑和音樂聲。我在近處的椅子上坐下,音樂像漣漪般在空氣中流淌著。在舞台坐著的那人緩緩移動著身體,伸展著大腿和腳跟、手臂、身體和肩膀。連續了一會的伸展運動最後成了一個相連的動作。然後音樂停下,那人從地上站起來,站到舞台中央,舞台上一片寂靜。

音樂再起,這次的音樂如瀑布般流瀉。那人在聲響中停歇,然後又忽緩忽急的舞動著,手臂和腿劃著直線和曲線,像在繪畫出某種圖形。一刻接著一刻,然後又連接著另一個動作與律動。那人的動態彷佛永不止歇地在訴說著一個故事。他的指尖伸向半空,透過地面傳達的迴響震撼著我的不是視覺,而是內心。

音樂徐徐下落,他將情感拉進更深層的階段。他以全身的力量表達著憤怒,並粗糙的喘著氣,凝視著遠方。那人將痛苦和希望、喜悅和恐懼全然表達,使我的體內翻滾著一種從前沒有感受過的感覺。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禮堂內的燈的關掉了。我完全沒有要移動的念頭,只是呆呆的坐著。有人靠前來說現在是綵排時間,不能有外來人在場並請我離開。居民會館的入口貼著一張舞蹈學院演出的海報,上面並沒有剛剛在舞台上那個人,演出會在後天舉行。

回到民宿,我在涼床上躺下,閉上眼回想著剛剛在禮堂裡。那是我第一次看舞台表演,那是跟在 Youtube 的小小視窗上看過的全然不一樣的體驗。是因為那令人驚嘆的現場感嗎?我在腦海中回想著每一個令人心跳的動作和表現。

這時手機響起通知,「哥,你在哪裡?」是智旻發的訊息。已讀人數逐一減少但再沒有其他訊息發來。該怎樣回答?我每次也總會半開玩笑的交代狀況,可是這次並不想這樣。這次是我第一次已讀不回。群組又再次回復安靜。

第二天,我在同樣時間來到禮堂。我躲在暗處的一角看著那人跳舞,雖然是同一個表演,但卻是另一個故事與情感。那人是誰呢?該怎麼才能表現和表達這一切呢?綵排結束,我在走廊上走著,當那人在一旁跟工作人員說著話的時候,偶然跟他對上眼,我也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工作人員靠前來好像認識我的說:「啊,你是昨天那個人呢。」

第二天就是演出的日子,可是那人不在舞台上。以四個舞台表演組成的演出,那人並不在隊列之中。超過一小時的演出期間,我只是在座位上拍掌和歡呼幾次,並沒有什麼令我感到心裡一陣沸騰或驚豔的一刻,也沒有一個表演能媲美那人所展現的驚異。那為什麼那人沒有上台呢?我在台下周圍悠轉,只見在收場的工作人員和熙來攘往的舞者。

我在火車站再次踫見演出團隊。正要離開到另一個城市,看見一群人在不遠處聚集著。搬著舞台裝置和大小器材到車上,可是看來有點手忙腳亂。我上前去幫忙,並不是為了什麼目的,只是見他們看起來生手,而我也熟練於把物品分類和移動。雖然固定架有點絆手絆腳,但還是比不知所措的他們好多了。「喔,又是你呢。」回頭看見是那個工作人員。

「沒能跟你道謝呢。」火車出發後不久,剛剛那個工作人員來到我的座位。他在我旁邊的座位坐下,說事情亂了起來,有大概一半的工作人員中途退出了,若沒有我的幫忙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然後指著我的固定架,問我不會太勉強嗎。我搖搖手當作回答。

「不過為什麼綵排時看到的那位沒有表演呢?」工作人員聽罷反問我是什麼意思,隨後又突然明白過來並點著頭。「啊,那位啊,他是藝術導演。」他接著說,那位曾經是個實力非凡的舞者,後來因為負傷,經歷了一段長時間的挫敗,然而令人吃驚的是他作為編舞家和藝術導演回歸。但負傷歸負傷,他再也不能站台了。工作人員深深的嘆息一聲。外面天色已暗。

舞蹈團隊裡幫忙、一起旅行是全然出於偶然。在下個站幫他們卸行李時,把自己的背包都混在其中。幸好我有那個工作人員的電話號碼。我在下一個站下車,掉頭回到他們下車的那個站,然後前往他們住宿的地方。已到了深夜,工作人員勸我留下來在舞蹈團裡過一晚。然後第二天早上一起吃早餐,還一起到區立文化中心的演出場地。

工作人員半開玩笑的叫我乾脆一起跑行程,而我也開玩笑的說好。然後看見那人開始練舞,我呆呆的定睛看著他。我問:「真的可以跟著你們嗎?」

從那天開始我便跟著他們去了三個城市,乘搭公車和火車又下車、在宿舍放下行李、吃飯、去演出會場,又回到宿舍,然後又再去乘公車。那人每到一個城市也會做伸展運動和練習,即使不曾站台但仍然一次不漏的去做。

我很快就跟工作人員們和舞者們熟稔起來,即使他們跟我所跳的舞不同,但我們都在身體律動時表現情感這一點並無異處。我們在火車上和等車期間都分享著關於舞蹈的話題,說說喜歡的舞蹈家,彼此爭論和展示各種影片。

跟那人第一次對話,是在我讓舞蹈團看我們舞社的練習影片的時候。「你之前也是跳舞的嗎?」回頭一看原來是那人。我戰戰兢兢從座位站起來,注視著他,一時想不出該怎樣回答,也猶豫著該不該說是自己是跳舞的。「原來真是跳舞的人呢。」他指著影片裡的我,接著就這樣跟他談起跳舞的話題。「為什麼喜歡跳舞?」我磨磨蹭蹭的,只是說:「就是⋯⋯那個⋯⋯」然後他問我是從哪時起開始跳舞,我便說起十二歲那年在學習交流會上的才藝表演。

被同學們拉著第一次站在舞台上,我也在不知不覺間動起身體來。聽著拍掌聲和歡呼聲我越發起勁,毫無顧慮的按著心情擺舞著。音樂停下,我整理著被汗濕透的頭髮,看著前方,感到積壓在內心的一切都一吐而快,非常自豪。這似乎是一種喜悅,到後來才明白到那並不是來自觀眾的掌聲,而是從自己內在而來的。

那人指著影片,說喜歡我的舞動,「能做出這樣的動作的人實在不多。」我呆呆看著影片中的自己。我喜歡自己跳舞的模樣,跳舞的時候離地躍湧,從世界的目光和尺度之外自由過來。除了讓身體跟隨音樂舞動、將內心載於身體,什麼也不再重要。舞台以外的我被捆在很多事上,幾秒也不能忍受讓雙腳貼在地上。討厭了也笑,悲傷也笑。雖然已是過去的事,卻因而服著沒用的藥,隨處暈倒在地。真正能做自己的一刻,讓我懷抱著相信能變幸福的信念的一刻,能拋開一切恐懼而高飛的一刻,在舞台以外不能讓我向著高處跳躍的一刻,舞蹈叫這一切時刻都變得有可能。

「聽說你從嚴重的負傷克服過來。」他定睛的看著我。我也知道這樣很失禮,可是無法不去發問。他低頭看著我的固定架開口說。

「剛剛說過關於高度,現在無法不跟你說到深度的問題。下降到自己的谷底是必需的,要直到看不見更低處的去路,直到快要因為絕望而窒息致死的地步,然後再在那裡絕處逢生。能找到這樣的動力才是最重要的事,就是能叫自己重新站起來的動力。一旦找著了,必需要緊緊的抓住,不管是人、是慾望、是惡、是令人厭惡的事也好,絕不能放棄並要堅持到底。」

那次是跟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對話,即使行程仍然繼續,但再沒碰到跟他談話的機會。可是我仍然每天看著他練習,也思考著他所說的話——深度、我最黑暗的挫折、能叫我重新站起來的東西。

「你住在松州嗎?導演也是那裡出身呢。」看著張貼在火車候車室的單張時,工作人員上前來問道。松州市陽地川邊煙火祭,8月30日。記憶所及我每年都去看煙火祭。煙火祭在每年夏天的尾聲舉行,在孤兒院生活的時候,大家都會跑到屋頂看煙火衝上無垠的天空又再落下。從孤兒院出來,住在位於最高處的小區裡的屋塔房時也看煙火。雖然距離有點遠,但仍然能一覽無遺的看著湧得高高又落到河上的煙火。

「過了一晚,有改變主意嗎?」我注視著工作人員,不久前在吃晚飯途中,他問我要不要加入演出團隊成為工作人員。「我覺得號錫很可靠,能好好一起工作。」在旁邊坐著的人都幫著腔,甚至有人在拍著掌。我突然覺得想要答應。我很快就跟大家熟稔起來,雖然行程很辛苦,但即使累得嘀咕著躺到床上也不會覺得討厭。繼續這樣談著舞蹈和準備演出,不久腳踝也會好起來,然後去參與甄選成為舞蹈員,也許就能有站台的一天。而且也許能得到那人的編舞指導,能學習更深更大的東西。會不會這裡就是我該待的地方呢?工作人員勸我好好想一下。煩惱了幾天,昨晚我向他的提議道謝,答覆他我必需要回到自己的位置。「真的要在這裡分別嗎?」聽著工作人員這話,我拿起了背包,「是時候要拆下固定架了。」

我搭上跟舞蹈團隊相反方向的火車,兩小時後就到達松州站。心情不期然的輕快起來,至今仍未發生令我心情掉到谷底的事情,也許一生也不會有這樣的事呢。可是當我聽完那人那番話後一直反覆思考時突然想到——「哥,我以後不會找你了,哥喜歡怎樣過就怎麼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也許就在那天,哥已落入人生最低的谷底。「號錫啊。」我轉身橫過馬路時,哥叫喚著我,我卻沒有回頭。我丟下了在絕望中窒息著的哥,頭也不回的逃跑了。

「哥,你沒事嗎?」反覆的猶豫過後,我發出了訊息。對於那天的事感到越來越沈重。手機裡仍存著智旻發來的訊息:「哥,你在哪裡?」我給玧其哥發了單獨訊息。

在黎明時分收到了回覆,手機震動使我從睡夢中驚醒。手機螢幕上出現哥的名字,是哥傳來的音檔。找來耳機戴上並播放音樂,躺在床上聽著哥的音樂。這不像哥平常做的音樂,但卻非常美麗。在悲傷中有喜悅和絕望彼此交錯,越過沙漠有湛藍大海在晃動著。花開花落、跳躍又降下。哥的音樂就正如他自己的模樣。我問哥這歌名叫什麼,但哥卻反問:「什麼時候回來?」

大白天的火車站冷清無人,在不遠處看見提著龐大的行李的人們,乘升降機下來轉乘下一班列車。我回想起自己離開那天的樣子,現在我一樣穿著那天穿的衣服,也背著跟那天一樣重的背包,可是腳傷在所度過的時間中已經好過來了。也許變得強壯的不只是我的腿而已。拿出手機,給群組發了訊息。「What’s up 朋友們!我回來了!大家都在幹什麼呢?」

 

號錫
22年8月13日

很久沒來到 Just Dance 練舞室,啌啌響著的音樂聲、特有的汗味、激增的腎上腺素。只要來到這個地方總會叫我心跳起來。朋友們一陣喧鬧的說著歡迎的話之後,我靠在牆邊坐下看著他們練習。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再跳舞呢?我又焦急又期待。我想起了那人的舞蹈,好奇著自己何時也能跳出那種舞,這時有人上前來坐在我旁邊。

是她。她拍了一下我的肩頭,「前陣子為什麼不來啊?有什麼有趣的事嗎?」她在怪責我似的笑著說。我看著鏡子裡我們靠在牆邊並排而坐的模樣。「過得好嗎?」我如此一問,她便擺出一副「我們之間這有什麼好問的」的表情。我看著鏡裡的自己接著說:「我有跟你說起過我的媽媽嗎?」也許我已經說過了上百遍,但不管我反覆說過多少遍,她總會不厭其煩的聽我說話。「媽媽該在某個地方幸福地生活著吧?這樣我就可以了。即使以後不會再見面,只要媽媽過得幸福我就可以了。」

她注視著我。「還有,我一直覺得你跟我媽媽很像,但原來不是呢。前陣子我是為了搞清楚這個才沒有來的。」她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我噗哧一笑又再說下去。

「所以說,你什麼時候出發?啊不,那有什麼重要呢。恭喜你!那不是你想去的地方嗎?」她低下頭去一會後,又抬起頭說:「對不起,我該先開口告訴你的。」「對不起的話就請我吃飯吧,以後我會給你好好辦個歡送會的。」

我刻意開懷的笑著說著瞎話,「變成一個帥氣的舞蹈員後再見面吧!努力點,我不會輸給你的!」她點點頭,鏡中的我們仍倚著牆並排坐著。

 

碩珍
22年8月15日

第一次遇見她,是在鐵路那次。一個月前的某天,心情一片混亂,雖然去了醫院看望柾國,只是坐了十多分鐘,期間幾乎沒有好好談過些什麼。不知道為什麼柾國緊張兮兮的戒備著我。群組裡仍然沒有發訊息,只有號錫發來最後的訊息,說以後不會再聯絡。我猜測著這是對玧其說的,可是每次看見這訊息,總覺得是對我說的話。

從病房出來亂逛著,走了好一回發現來到火車軌。看見火車靠近到鐵路平交道,想起了小時候一個人乘飛機那時。可笑著跟那時的心情差不多。我到底在期待什麼,我所期待的到底不能實現嗎,跟朋友們在一起時感受到的歸屬感難道是錯覺嗎,到最後我還是獨自一人嗎,到底我做錯了什麼。在列車駛過而揚起的陣風中,思緒連接不斷的延續著。

火車驟來驟往,立時又消失於眼前,經過了平交道,欄閘打開。她穿過列車揚起的細塵向著這邊走來,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掉了日記本。日記本上寫著她想要做的事,意大利語講課、寺廟體驗、幼犬義工、咖啡師班、跟男友分著耳機一起散步,Smeraldo 也在其中一項。

Smeraldo 雜誌報道剪報下寫著這樣的段落:

『愛不只在於人與人之間,它是一種態度;這種態度決定了一個人與整個世界的關係。若然我愛著一個人,同時也是愛著所有人、整個世界和自己的人生。若然我能對一個人說「我愛你」的話,同時也能說出「我透過你而愛著一切,透過你愛著世界,也透過你愛著我自己」。』——《愛的藝術》埃里希.弗羅姆

在一個月間,我跟她一起做了很多事情。分著耳機一起散步,也一起當幼犬義工。雖然沒能一起去寺廟體驗,但我們一起乘市區公車坐到終點站,也在喜歡的咖啡店見面。

Smeraldo 是只能在意大行北部培植的花。我到過附近的大型花店,卻沒有人知道這花。然後我發現了這家店,過了跨過門峴的大橋,再往前走一點,左邊的一角有一個修整中的小花店。

正在修整的花店內,在一角整理著書籍的店主人向著我走近時,我也沒有太大期望。店主人聽著花的名字,凝視著我良久。然後說花店仍未正式營業,但可以幫我安排遞送,並問道:「請問為什麼需要那花?」

她並不知道我保存著她的日記本,也不知道過去一個月,我是跟著日記本寫著的去一起做她想做的事。我沒把日記本還給她,也沒告訴她我撿起了她的日記本。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也覺得是在騙她。有好幾次想要跟她坦白,可是我卻膽怯,害怕她也像各散東西的朋友們一樣離我而去。也許當她知道了我所犯過我錯、醜陋的內心和恐懼之後,就不會再喜歡我了。

我想給她快樂,讓她笑著。每當她快樂的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有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並好像遮掩了我的過錯。現在只剩一件事,就是那花語為「無法傳達的真心」的花。

店主人聽著我說在8月30日那天需要這花而面露難色,說在那天前有點困難。可是必需要在那天,那天在陽地川邊會有煙火祭,我想要在看著晚空的煙火跟她告白。在她喜歡的時刻、她喜歡的地方、送上她喜歡的花,對她說出我的真心。

 

泰亨
22年8月29日

號錫哥提議大家一起去看煙火。在哥回來之後,群組又再次喧鬧起來。大家都歡迎和埋怨夾雜,哥便反駁說那就該在他在的時後候好好對待他。

「你們都空出時間來看煙火吧。」大家都對號錫哥的話表示同意。南俊哥說要打工之後才能來,碩珍哥說已經有約但會遲點到達。看著那個訊息想起了那個夢,我夢見碩珍哥,還有一個女生因為車禍死了。在那個夢的最後我看見白色的煙火從晚空落下。

我搖搖頭拋開思緒。集合地點是南俊哥的貨櫃。我常常都會來到這附近,在睡不著的晚上,還有因為爸爸又鬧酒瘋而在街上夜夜流連,總會不期然的來到這裡。可是並不會靠近到門前徘徊著,只是在火車站附近經過時回頭一瞟而已。

可是每次總會看見貨櫃內是開著燈的,到最近才覺得奇怪。不管什麼時候經過,也沒一次是關上燈的,在哥該已睡了的時間也是一樣。我突然醒覺,那是個「不管哪時也可以來」的信號。這是個沒有根據的想法,是單憑感覺而已,然而我卻對這猜測深信不疑。然而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沒能去推門而進。

明天就是約好去看煙火的日子,打完工之後應該能在差不多時間會合。

 

玧其
22年8月30日

下了公車,沿著鐵路走,貨櫃在遠處漸漸出現於眼前。來的路上在車窗外看見泰亨,他在對面路向著貨櫃那邊走著。想著其他人也正在路上吧。

幾天前才把音樂完成,發過給號錫的版本又再修改了數次,定下歌名為「HOPE」。這個歌名跟歌曲並不相搭,歌曲包含了恐懼、卑劣和我的醜陋,還有每一個逃跑、逃避和指責的瞬間。可是我想不出一個把這些都統合起來的單字。

前面就是南俊的貨櫃,門前站著一個人。雖然看不清臉孔,但看身軀就知道是智旻。聽見有人叫喚而停下腳步,回頭一看,第一個貨櫃那邊有人向我揮著手。

 

碩珍
22年8月30日

我小心翼翼的拿著 Smeraldo,已過了約定的時間,我急躁地看著手錶。幸好快遞車比她先到一步,花卉園主人就坐在釘著 Flower Smeraldo 的標誌的貨車裡。

「因為煙火祭的緣故橋上太多車而來遲了,非常抱歉。」

貨車離開後,才發現沒有訂花時囑托的卡片。我趕忙撥起電話。

「啊,我現在就調頭,幸好現在剛好收到你的通知。」

在店主人說完之前,便看見她從不遠處的商店街那邊前來。

 

柾國
22年8月30日

比約定時間稍早來到火車路。日落時分,空氣涼快起來,周圍一片幽暗。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貨櫃,我越過鐵路,跨坐在月台的一角。已有很久沒見過哥哥們,一陣複雜的心情壓倒在欣喜和期待前面。我總是想起車禍的那一天。

最早來到貨櫃的是智旻哥,他推開門探頭看了看,沒進去又站出來。我從月台下去橫穿過鐵軌,這時玧其哥出現。哥一如往常低著頭慢條斯理的走著,突然回頭一看,彷彿聽見有人叫喚。好像是手裡拿滿東西的號錫哥。

心情便變得更複雜,明明很欣喜來著,卻又高興不起來。以前我是有多喜歡跟哥哥們待在一起,突然想要回去。就在這一刻,第一回的煙火衝湧到天上。從一個發光的圓點,隨著「嘭」聲一響,在晚空中爆發出長著數百片花瓣的白色花朵。

 

碩珍
22年8月30日

掉頭的派遞貨車急剎,車頭燈閃動著。我毫無防備的看著她被撞擊、彈高,然後掉落的每一個喧騰的瞬間。我聽不見聲音,也沒了知覺。即使在夏天,風卻是瀟冷。然後我聽見有什麼掉落在地並翻滾著的聲音,一陣花香傳來。到這一刻才感覺回到現實,Smeraldo 從我手中掉落。她就躺在那馬路中央,血從她髮間暈開,鮮紅的血沿著馬路流淌著。

「嘭」的一聲巨響,遠處有煙火在夜空中爆開,然後聽見玻璃碎掉的聲音。

 

如需轉載,請清楚列明出處

arrow
arrow

    german121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