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     無盡的旅程
                     不能放棄
                     我們人生中最美麗的一天
                     找到自己的位置,為彼此留下的位置
                     為了我們
                     現實的表面與夢的反面
                     所有人也看不見的事
                     在一起就能歡笑
                     煙火之所以美麗

Epilogue |    倒轉過來的世界


為了我們

泰亨
22年7月10日

因為南俊哥搖撼著我的肩膀而驚醒。「沒事吧?」我一時無法開口說話,只懂看著哥一臉擔憂。直至現在我做過無數個惡夢,可是從沒感受這種恐怖的感覺。我呆看著南俊哥遞上的毛巾。

流汗慢慢止住,才想起我在哪裡、為什麼在這裡。傍晚時分,為了躲開開始發酒瘋的爸爸而來到南俊哥的貨櫃。從某天起我開始害怕入睡,不只是因為可怕的夢,而是知道這些夢都跟現實連繫起來。

所有夢境都是一片混亂,當中有關碩珍哥的夢是最混亂的。那夢好像在向我要求著一個回答,並在告訴我那些事情的問題,要我一定要去解決。可是我一個人卻茫無頭緒。


夢裡面的我正向著沖湧著火頭的地方跑去,然後看見南俊哥的貨櫃。看起來像是勞務人員的人們在揮著鐵管奔跑著,幾個居民有倒下的有逃跑著。其中我看見戴著黑色口罩的南俊哥,他正向著貨櫃那邊跑進去,然後有一個小男孩像被拋出外面以的跑出來了。就在下一刻,有人慘叫了一聲,貨櫃入口燒起大火來。

「裡面,哥還沒有出來,哥還在裡面!」我大聲喊著,卻是沒有聲音的喊著。我向著貨櫃那邊跑去,卻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一切場面漸漸緩慢下來,我開始感到難以呼吸,然後在不遠處看見有人倒在地上,人們在嘀咕著:「死了嗎?是死了吧?」

夢境立時轉換成另一個場景,這次是碩珍哥,他正在一個偌大的會議室裡坐著,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夜景。哥坐在沙發上看著外面,臉孔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那雙什麼也視而不見又沒有靈魂的眼睛。

哥看著的夜景裡有陽地川,河對岸是門峴市的公寓區,在那下方蜿延著燈火通明的大廈群。大廈頂掛著的罐裝咖啡戶外廣告恍然跳入視線,後方的有二樓窗邊亮著一個四葉草標誌的商業大廈。窗外傳來大風吹著的聲音,天空上掛著的新月像倒轉過來的殘月,像被剪下的指甲般的月亮。

碩珍哥打了通電話,只說了一兩句話又掛斷了。下一刻城市裡的所有燈火都一下子關掉,窗外變得一片黑暗。比起說是什麼也看不見,更像是窗外的建築物、城市,不,是整個世界也完全消失的那種可怕的黑暗。哥看著,似乎感到滿意地笑了起來,然後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門那邊,一瞬間跟哥對視起來。不,是以為對視了,可是哥卻照樣跟我擦身而過出去了。我動彈不得,只在原地看著哥的背影。


「能找到那個地方嗎?」南俊哥擦著下巴說,我只是搖頭。曾俯瞰過陽地川,可是這地的點是在松川任何一處也能看見的。「仔細想一下吧,大概有幾層樓高,窗外有什麼特別的景物,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不過怎麼了?」我問,南俊哥回答:「想試著找找看。」我看著哥,「找那個地方?為什麼?」哥說這個嘛,他沒有說下去,然後又開口說。

「泰亨啊,這事真的會發生嗎?就是你夢見的事。碩珍哥一通電話,松州就埋在黑暗中,不是,是松州就消失這件事。」

我一時答不上話,想到直至這一刻發生過的事,是惡夢裡的情景都變成現實,可是卻不能肯定這次也一樣。哥說:「不知道吧?所以說就查證一下,找找看是否真的有那個地方,如果真的發生那樣的事,看看該怎麼做。」

我點著頭。「夢裡面有多大廈,但看不清楚是辦公室還是餐廳來著。我是從四、五樓的大廈看出去,所以應該至少有七層高。還有看見罐裝咖啡的廣告牌和四葉草的標誌。」

然後哥說:「四葉草?那不是號錫孤兒院附近的超市標誌嗎?」「不是啊,哥,那是三葉草才對。」南俊歪了歪頭說:「是嗎?好像哪裡看過類似的標誌。」

哥接著說先找找屋頂廣告。「如果說是辦公室林立的地方,不是市廳那邊就是九安洞大街那邊了。就從那邊的七層以上的大廈開始找吧。要找的地方多著了,現在就開始吧。」


從貨櫃出來,外面是涼快的晚空氣。我們搭上往市廳方向的巴士。「哥,松州七層以上大廈有多少棟呢?」「不知道呢,應該很多吧。」「很多嗎?不是很多而是超級多吧,為什麼說得這麼容易呢。」南俊哥聽著我的話笑了。「真的,可是不說得容易又能怎樣呢。」

我在想哥是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其實可能他只是在迎合著我,所以才說得這麼容易吧。巴士沿著鐵路行駛著,漸漸遠離舊區來到大廈林立的地區。

我們從市廳的正街開始,在那邊下了巴士。我們在巴士站四處張望,路上兩邊都是高樓大廈,後方還有更多,樓頂上的廣告牌也是一樣。我感到一片茫然。

「走吧,你去那邊找,我在這邊找。」我們向著街道的兩邊開始邊走邊舉頭張望。有保健飲品或零食廣告,也有保險廣告,還有報導新聞的大屏幕,是有看見一個罐裝咖啡的廣告,可是卻跟夢裡面見到的不同。

南俊哥說:「你是說能看見陽地川吧?不是另一條河?不是另一個市嗎?」我搖搖頭。不是其他城市,這是一種近乎確信的感覺。


南俊
22年7月11日

反覆在大廈間上去下來直至深夜,真的能夠找到嗎?我們在市廳前的廣場舉頭看著寬廣的天空,晚空的右側掛著半月。

然後泰亨記起夢裡面也有月亮出現,說是殘月來著。殘月的話,是從今天算起的大概二十天後。不是,是之後的一個月、再一個月、一年後,或是十年後殘月也如樣出現,所以是無法按月亮的形態來猜測時間點的。

我邊把喝完的飲料罐壓扁邊說:「再找找看最後一個地方吧。」


最後一棟大廈也是白跑一趟。打開樓頂門,沒看到有罐裝咖啡廣告或是四葉草標誌。「松州有這樣大嗎?」我橫穿過樓頂說。

「就是說啊,真的太多棟大廈了。要是我能有一層這麼樣的大廈我就無怨無悔了。」泰亨嘟嚷著跟在我後面。我們倚在樓頂的欄桿並排而立。

「哥,你真的相信我說的話嗎?」泰亨問。那邊泛起紅霞,太陽正在昇上來,四周已被染紅,溫度也很快要上升。一整晚在四處奔走,汗水濕透了脖子。我隨意用手掌擦了把汗說:「小子,能相信難以置信的事,才叫真正的相信啊。」

泰亨說了聲欸,沒能聽懂我的話。「不是,相信就是相信,不相信就是不相信,什麼是不能相信才是相信了啊。」

我俯瞰著松州。「就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現在下去吧。」我們再次橫穿過樓頂,乘電梯回到地面。又開始了另一天。


碩珍
22年7月11日

我察看周圍,爸爸、松州市市長、獎學金財團人員、建築師代表,大部分也是熟悉的臉孔。我在俊浩叔旁邊的空椅上坐下。會議已經開始了,我拿出筆記本卻沒有記下什麼。我不感興趣,也毫不重要。

他們在談著提早開始重建計劃。「第三區差不多清好場了,是不是應該慢慢開始拆卸呢?」接著談到貨櫃村。有人把貨櫃村居民名單遞到爸爸面前,但他卻漠不關心的把文件放下並瞟了我一眼。

有一次的循環中,我曾經看過那份文件,就在爸爸書房的桌子上。上面有紅筆圈著南俊的名字,那時我醒覺到,爸爸早就知道南俊是強制拆卸對象中的其中一人。我跟爸爸說:「請阻止這件事,請阻止拆卸吧。」爸爸只是看了我一眼,連拒絕的話也沒說一句。我再吞吞吐吐的說了幾句,在原地站了幾分鐘也一無所獲,便從書房退出來。

會議在午饍時間結束,我在前往停車場的路上逃了出來,來到車門前我掛了一通來電沒接,那是交通科警察打來的。翻找著通話紀錄,找到了那天的紀錄。我想我知道是什麼回事。

警察說接到有關肇事逃逸的報案,並要求我交出5月22日的車頭錄影。5月22日的話,是從海邊回程時出過意外的那天,說是肇事逃逸的話有可能是跟柾國的交通意外有關。雖然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沒什麼要隱瞞的事,所以先答應了。

那一晚出了意外後,我到附近的汽車中心檢查了車輪和引擎。檢查後沒發現什麼異常,但老闆好像順道的問了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然後瞟了瞟我的裝束和把車子掃視了一遍。我什麼也沒說,但他眼裡卻充斥著毫無根據的不滿和貪念。

「老闆,是你舉報的嗎?」汽車中心老闆一接了電話,便立刻知道我是誰並乾咳了一聲。「我不是告訴了你,我撞上了行人路欄桿了嗎?你沒想過作虛假舉報的話會令我名譽受損,還有妨礙司法公正的嗎?」

他什麼也說不出口,我能想像在電話另一端他那手足無措的模樣。其實名譽受損和妨礙司法公正只是隨口說說,但說來讓他焦急也不是什麼壞事。強勢和裝作強勢卻是另一回事。人們都該對自己的處境有所了解。

「連一句道歉也沒有呢。」老闆這才道歉,說自己錯了。「說了對不起就完了嗎?」我沒聽他回答便掛上了電話。


南俊
22年7月13日

過去三個晚上也在大街上奔走,然而還是一無所獲。「最近為什麼經常調換打工時間了?」聽著油站老闆的話我低下頭去。我打著哈欠看看四周,看著老闆的眼色在辦公室內拿著抹布到處抹拭。晚上在街上悠轉著,不知不覺就天亮了。晚上有很多大廈也關了燈,我們必須打醒十二分精神,不能錯過任何一棟大廈。

聽見打呼聲,是老闆在按摩椅上睡著了。我打算靜悄悄的離開辦公室,突然發現按摩椅側的四葉草標誌。

「泰亨啊,是這個嗎?」一發出訊息後很快便收到回覆。「對啊!是怎麼找到的?」

按摩椅公司在松州有一棟宣傳用的六層辦公室,在那裡似乎有可以試坐按摩椅和購買商品的地方。其中一個地方是在一個大型超市內,另一處則是在低層位置,在那裡看不見陽地川。那麼只剩下兩個地方——九安洞大街和市廳附近。


泰亨
22年7月17日

14日的下午起開始刮起颱風,在那天之前,我們到市廳附近的兩個按摩椅辦公室和九安洞那邊看了看。雖然沒有貼著罐裝咖啡的廣告,但所有能看見四葉草標誌和陽地川的七層以上大廈我們都走過一遍了。

14日的早上,新聞說颱風Plathxng正向著南部地區靠近,那是泰文「金魚」的意思。起這個名字是寓意期望這颱風能像金魚一樣靜靜的經過而去。雖然這颱風如名字一樣強度不算很高,但降雨量卻相反。先是下著毛毛雨,然後卻漸漸下起傾盆大雨。

我們起初是拿著傘搜索每一棟大廈,後來乾脆摺起雨傘淋著雨,也因此捲入了是非。九安洞大街是酒吧和娛樂場所林立的地方,人們在那裡喝酒,忍不住怒火而打起架來。我們渾身濕透的跑上大廈樓梯時,被誤以為是不良份子而被趕出去。常常遇上被鎖上的天台門,在樓梯的窗也無法確認景觀。

進去便利店吃個杯麵,可是空調風太大,衣服全被雨濕得貼著皮膚,冷得我直發著抖。南俊哥和我不發一言的吃著杯麵看著窗外下著的雨。即使如此我們誰也沒說要就此作罷。

第二天情況變得更壞了。玻璃窗上都被貼著X字的膠帶,被風吹倒的廣告招牌和報攤報紙在街上引起大大小小的事故。 新聞報導著水浸的地區,也有車子因為墜落的路牌而損毀。哥和得只能束手無策的看著下著大雨的晚空。

南俊哥拿出手機,打開網上地圖,以街景實況查看去過和還沒去的地方。九安洞和市廳那邊有四葉草標誌的地邊幾乎都找過了一遍。搜搜看有沒有我們漏掉了的按摩椅辦公室。

哥在查手機時我抬頭看著天空。漆黑一片的天空照灑下一束光線。「哥,這可能只是個無聊的夢。」哥依舊低著頭。「是無聊夢當然好啊,但如果不是的話呢?」

「如果不是的話……」我跟著南俊哥說了一遍。想起了漆黑的窗外一下子燈火全滅的畫面,要是能再多記得一點夢境的細節,卻再沒有突然記得些什麼。我在哥旁邊捲縮而坐。

「泰亨啊,在市廳那邊便利店拍的照片給我一下。」我在哥旁邊坐著把手機打開,找著在街上翻找時隨處拍下照片。回到家仍整夜回看照片,看看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不是這個,是電影院旁便利店拍的那一張。」哥指著街景實況中的一個地方。「看這個,這個廣告牌跟我們拍的照片不一樣。」「那是什麼?街道實景是今年年初拍的,所以才不一樣不是嗎?」「就是說,要是這能量飲料廣告之後是罐裝咖啡廣告的話,那不是跟你夢幢面看見的很像嗎?」

我交替看著街道實景和照片。要是這裡是個咖啡廣告……「可是,哥,這附近不是沒有七層以上的大廈嗎?」哥點點頭。「我也記得是這樣,街景實況看來確實是沒有七層以上的大廈,不過如果不是這裡的話,也沒有能對上的其他地方。雨停之後我們再去看看吧。」

我以有點詫異的心情看著哥。街景實況和照片的差異,說是沒有七層以上的大廈。比起這些還有更重要的事。現在那裡貼著的不是咖啡廣告而是飲料廣告。這差異到底在說明些什麼呢?哥以沒好氣的表情看著我:「是你說夢裡發生的事是未來的事,這不是你親口說的嗎?」「啊,沒錯是這樣說過,可是哥……」

夢裡出現的事情全都變成現實。我能這樣告訴哥是因為那是我已經經歷過的事,但這次是還沒有發生的事,所以沒能確信那位置真的會換上咖啡廣告。

「哥,你真的這樣相信嗎?」哥點著頭說:「相信,要是沒有相信卻真的發生什麼事的話,我會……」哥在這邊打住,沒說下去。


智旻
22年7月18日

晚上9時45分,還要再等15分鐘泰亨才打完工。我在便利店附近蹓躂打發時間。松州第一高中的後方,曾試過在這邊翻牆逃課,也曾試過在便利店對面的小公園等著哥哥們。

四處張望,很久沒來到這個小區了,一切也沒什麼改變。想起玧其哥和柾國的家也在附近。左顧右盼時看見右邊小巷裡有一幅塗鴉,應該是泰亨畫的。我往那邊走過去。

我在塗鴉前不經意的停下腳步。粗黑色的線條描繪出一張沒有溫度的臉孔。我知道這張是誰的臉。

想起幾天前看見項珍哥。靈魂地圖,碩珍哥這樣說。不是,那不是碩珍哥的聲音,明明曾聽過別人說,但什麼也記不起。胃裡在翻湧著。那是誰呢?在烏雲之間,在牆上看見一張近似的面孔。對了,精神病院電視前面的大叔!就是那個大叔,他曾說過關於靈魂地圖!終於記起來了。

「正是因為靈魂地圖。」在精神病院休息室的電視前坐著的那個大叔,總是一臉冰冷的把那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即使問他,他也總是說一樣的話:「我不記得。」這跟碩珍哥長得一點也不像的大叔,他們的臉孔一下子交疊起來,他們都有一樣的眼睛——沒有靈魂的眼睛。

我跑向便利店,一把推開大門,站在收銀枱的人吃驚的看著我。「啊,金泰亨今天不來打工嗎?」那男人說:「他說最近有緊要事,所以把打工時間換在下午了。有什麼事嗎?」

我應該先聯絡泰亨才來找他的。到底是什麼事呢?我在便利店對面的公園坐下打開聊天室,告訴大家:我找到靈魂地圖的線索了。


南俊
22年7月18日

萬一沒有相信泰亨的夢而又真的發生了什麼事的話,我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泰亨在正午左右打電話給我。下了五天的大雨,終於變成微雨了。「哥,今天也會去吧?」

大概七點多,我在松州站的巴士站跟泰亨碰面。這時候雨已停下,只吹著微風。這風吹散了烏雲,深藍色的天空再次出現。在巴士站吃了泰亨帶來的三明治和三角飯團——不是還有幾小時就過期或快要過期。在松州站出發的火車漸漸加速後便從視線消失。

經過了市廳,我們在電影院巴士站下了車。跟泰亨說過的那便利店,就在前面100米的交叉路口,怪異的期待感和恐懼感交雜。泰亨夢見了未來會發生的事,相信著難以置信的事才是真正的相信。雖然曾這樣說過,但我是個實際主義者。我時時刻刻也被懷疑和疑心抓住,然後總會想:我相信泰亨嗎?而答案總是一樣。

「哥。」泰亨突然停下腳步,拉住我的衣袖,使我也停了下來。他指著前方,看見了四葉草標誌,那邊樓頂正有人替換著廣告牌。巨型的能量飲品廣告被拆下來,換上了新的廣告。是罐裝咖啡。

不知道是誰先跑起來,那只不過是40至50米的距離,根本沒必要用跑的。咖啡廣告牌和對面的大廈也不會消失,但心裡卻焦急得很。我們來到大型廣告那棟大廈前面喘著氣四處張望。雖然已到晚上,但街上仍有很多人。

「上去吧,在這裡是什麼也看不見的。」我們走進大廈,搭上升降機來到最頂層。之前已來過這大廈一次,那次樓頂大門被鎖上,我們只能在樓梯間的窗戶探頭去看。但今天因為廣告工程,鐵門是開著的。

當我們越過鐵門出去,突然某處傳來鐵料的巨響,我們吃驚的看著對方,是廣告工程進行中的聲響。越過廣告牌,看見外面的大廈。左邊的遠處是市廳,右邊是橫穿過松州的鐵路,後面是複合商場和區立福利中心,還有商業大廈,卻那裡沒有七層以上的大廈。明明是那邊大廈中的其中一棟路。我們掃視每一棟大廈。

「喂,你們在那邊幹什麼?」轉過身去,看見像是警衛的人正要靠近。「你們是來做工程的嗎?」在我正想要回答些什麼,泰亨把我拉了過去。「哥,你看看那邊。」

我往他指著的那邊張望,遙遠地看見一棟在購物商場和停車場中間的大廈。雖然不太確實但大概是五層樓高的大廈。我看著泰亨,然後一起向著樓頂的鐵門那跑去。

乘升降機回到地面,立即橫過馬路,跑些前往購物商場向停車場之間的路上。颱風雖然已離去但仍然潮濕。流著汗,心臟在噗通的跳著。

來到大廈前面我們才轉過身來,俯視著遠處的四葉草標誌和咖啡廣告。這是一棟五層高的大廈,而且還得爬上斜坡。大廈是在高地,走進內部該能看清所有景物。

我們抬頭看著大廈,辦公室的燈光錯錯落落的亮起著。因為位處市廳附近,這裡多數都是會計或法律事務所。最高的五樓全層都亮著燈光,窗門旁寫著一個熟悉的名字——國會議員金昌俊事務所。

「那是誰?」泰亨問。「不知道嗎?」我看著他。他一臉純真,以一無所知的眼神盯著我看。

我有時會因為金泰亨而感到一陣難堪,怎麼可以對沒理由不知道的事情如此無知得理直氣壯,對於可怕得叫人難以直視的東西也可以目不轉睛的盯著看,在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時,他卻不由分說的抓緊不放。我回答說:「不就是碩珍哥的爸爸。」


從逃生梯間來到五樓,打開門察看著走廊,這大廈並沒有很大。在走廊的一頭,有燈光透過玻璃門照射出來。

玻璃門左邊牆上掛著一幅大型橫額,上面是金昌俊國會議員和地區居民笑著握手的照片。金昌俊的頭頂上印著字句——獨自一人雖然走得更快,但一起走卻能走得更遠。

右邊的牆上是民意告示板,國民未來黨的標誌和字句「承諾成為聽取民意的政治人」,下面貼著居民的字條:「革新松州市!」、「祈願成功建設科技紐帶!」讀著這些字句時聽見事務所內有所動靜,泰亨和我立時躲起來。

是兩知邊拿出香煙邊出來的人,應該是職員。其中一人讓門敞開著。「不能讓宋幫辦抓到啊。」「幫辦先生會在這時間回來嗎?趕快抽完回來吧。」

他們乘升降機下去後,我們趕緊從打開的門進去。接待桌後面有一張圓桌,越過左邊桌子,看見標示著「會議室」的一道門。那道門後面是否真的有泰亨夢見過的場景?我回頭看著他。


泰亨
22年7月18日

打開會議室的門進去,裡面放著一張巨大的會議桌和一堆椅子。眺望著窗外的松州市,四葉草標誌、罐裝咖啡廣告、陽地川。

南俊哥來到我旁邊低聲說;「看來真的是這裡呢,否是現在該怎麼做?泰亨啊,沒有記起其他東西嗎?」哥在會議室悠轉著,四處察看。

我只是呆呆看著窗外,南俊哥的聲音彷彿從遠處傳來,一切事物都在晃動,沒有真實感,好像身處在海底裡。呼吸變慢,視線也變得灰濛濛一片,就像在夢境一樣,身體慢慢浮起並緩緩地迴轉著。

碩珍哥在那邊坐著正在通電話,輕輕一笑之後從座位站起來。那位置上放著一個檔案夾:松州市重建……在他拿起來的一刻,松州所有燈光都一下子熄滅了。


「金泰亨。」聽著有人叫喚,我回過神來。南俊哥低聲但焦急的叫喚我。會議室外傳來人聲:「是,宋幫辦,會議室的打印機?我會把文件鎖進那櫃子的。好,請不用擔心。」

「快躲!」哥到沙發那邊壓下身子說。我也趕快躲藏在櫃子旁邊。剛剛見過的那兩個男人進入會議室開了燈,我緊閉著眼用力縮著身子,然後張開眼後,看見有一張紙從打印機掉下來,好像是文件的其中一頁,下半部份寫著——松州市重建計劃第三頁。

我從櫃子旁邊爬出來,跟捲縮在沙發後的南俊哥對視。哥用手勢表示:「搞什麼了!快過來!」那兩個人仍在大門那邊站著,環視著會議室。我伸出手握緊在出紙匣放著的印刷物。


南俊
22年7月18日

「不是說這裡有份文件嗎?」把會議室的燈亮起的那個男人在四處張望說:「說是跟重建有關的機密文件印刷出了問題,沒印出來嗎?」

「真希望這重建快點結束,太多複雜的東西了,走漏一點風聲的話全都得坐牢,太危險了。給宋幫辦再打個電話吧。」

他們關上燈出去後,泰亨悄悄從櫃子後面爬出來,手裡拿著一份文件。我打手勢示意他把文件放下,他指著文件以口形說:「這個?」

我點點頭,但那笨蛋卻把文件卷起來插在腰間。我誇張地做口形:「笨蛋!叫你放下!」他卻一副不明白的表情。他示意離開這裡,我們壓著身軀移動起來。


泰亨
22年7月18日

那兩個男人在會議室的桌邊通電話,我和南俊哥壓著身子向門口那邊移動。幸好門是敞著的,我們向著樓梯那邊跑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口氣跑下五層樓。

到外面後我們仍跑了好一會兒,在大廈與大廈之穿插,跑進巷子裡不斷左轉又右轉。越來越熟練怎樣躲避別人的追捕。「哥,我們被警察追趕過多少次?」哥開玩笑的向我伸出拳頭。

我把文件從T-shirt裡掏出來。南俊哥叫我立刻把它扔掉。「為什麼?這可能跟碩珍哥有關的。」「沒聽見剛才那些人說嗎?是機密文件啊,還是不要捲進什麼複雜的事情吧。」

這時有警察在拐角處出現,他瞄了我們一遍,然後對著對講機說:「發現兩個男子,一個十代中後,一個二十出碩,身高、衣著確認完畢,即時進行逮捕。」


號錫
22年7月19日

泰亨和南俊在警署前的樓梯上坐著,泰亨看見我一拐一拐的便向我跑過來。「哥,你的腳怎麼了?」「沒什麼,前陣子揹著別人時扭到的。」南俊撓著頭皮說:「早知道就不叫你來了,對不起啊。」我聳聳肩搖著手。

然後泰亨問:「可是哥空手來嗎?」「說什麼了,大半夜打電話叫我來嫌我兩手空空嗎?」南俊靠前來說:「他是問你怎麼沒買豆腐過來。」「什麼?」我氣絕的看著泰亨。「你進出警署也不是一兩次了,還說什麼豆腐啊。」泰亨裝著傷心說:「就是因為沒吃上豆腐才一直在這裡進進出出的啊,要我說多少次了。」南俊搭著我的肩說:「走吧。」

在警署前面的二十四小時紫菜飯卷店前坐下。「什麼回事了?為什麼到這邊來還被抓到警署了啊?」南俊是在凌晨五點左右打電話來,說把我吵醒很對不起,叫我去松州警署一趟。

口裡塞滿飯卷的泰亨正要開口說話,南俊便用手掌掩住他的嘴巴把來龍去脈說明了一遍。「所以呢?被抓包了?」南俊回答說:「不是,我們是從那裡逃出來了,只是因為最近總在大廈間上上落落的令人起疑所以有人報了案。確實,我們鬧騰騰的到處跑著,走進每一棟大廈去看門有鎖沒有鎖的,不引起疑心才怪吧。」

泰亨也說:「我們瞎編只是在找過夜的地方,問他們有什麼問題了,假裝是不良份子來著。」

聽過他們說話,我問:「可是那是什麼文件?」泰亨不悅的瞅了南俊一眼說:「南俊哥扔掉了。」

被帶到警署的途中,趁著警察沒留意時丟進了一個趟著門的位置。「那是什麼文件?」「不知道,說是什麼重建計劃來著。」「可是為什麼要偷那個了?」泰亨看著南俊。

南俊嘆口氣說:「號錫啊,跟你說一件很難相信的事。」


南俊
22年7月20日

其實泰亨並沒有一個特別理由要偷走重建計劃書,不,他是出於逼切之心去偷的。這逼切的心情令他覺得除了這樣做便別無他法。「好像因為這件事而令碩珍哥變得奇怪。」號錫以茫無頭緒的表情看著我。

自那天起的兩天後,颱風離去,也不用再在大街上來回折騰。回到上午去圖書館,下午到油站上班的日常中。泰亨仍然發訊息,卻沒能再找到什麼消息,一切都只是猜測,正如他本來會說的猜的沒的而已。

一進去油站的辦公室,便得知那天我們惹出了什麼事。辦公室裡的電視播著新聞,是跟松州市重建計劃有關的傳聞,說是發現了一份文件,指出即使採用勞務公司進行強拆,警方也不會介入干涉。

新聞報導員說有目擊者看見有人把文件丟進警署記者室。警署和記者室、重建文件。是我親手把文件丟進去的。

重建計劃是已經公佈要進行的事,鐵路沿路的貨櫃和非法建築將被拆除,並建設為公寓地段。雖然這不是第一次聽見,但一直只是傳聞,並沒有發生任何動靜。在重建區域居住的人也以為會一直維持現狀,又也許他們只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安置居民,也找不到解決辦法。

油店老闆進來辦公室時,電視裡正有個一頭灰髮的中年男人要開始記者會,那人胸前打出一行字幕:國會議員金昌俊。是碩珍哥的爸爸,是事務所外面那張照片裡的臉。隔一會後,一幅重建藍圖在畫面上出現,解說第四區將進行重建。

「為了解決松州市市民的住屋問題,以及容納遷入第二區科技紐帶的人口,重建計劃必須加快進行,並在此請求松州市市民的關注和合作。」

「對啊,統統都推倒吧,反正默許暴力的文件都會被銷毀,等著重建的人也不只一兩個而已。」看著電視的老闆打著響舌說。「說到底怎麼能強拆民居呢,金昌俊這人以前都不會這樣的,權力真是可怕。」


號錫
22年7月20日

在晚上結束了工作便立刻來到育幼院,買了一大堆零食在客廳放下讓孩子們分著吃後走進院長室。院長室跟客廳是完全兩種氣氛,電視正在播放有關松州市重建的新聞,金昌俊國會議員的臉短暫出現過。

院長急忙關上電視,問我要喝點什麼。「阿姨她怎樣?」我刻意說起別的話題。「她完成了手術,我們決定無論什麼也要嘗試。號錫啊,阿姨她說會好好接受治療,叫大家也要加油,要有希望。」

孩子們爭零食的吵鬧聲從客廳傳來,然後一個孩子一把推開院長室的門走進來,是育幼院的老大漢傑。他指著客廳的電視說:「育幼院不是在第四區嗎?可是為什麼沒提到育幼院呢?重建計劃的地圖上也沒有育幼院。」

這時另外幾個孩子也跑來院長室。「我們要搬家嗎?」「我們要搬到更大的地方嗎?」

院長回答說:「你們不用擔心,這事我和阿姨們會看著辦。孩子們,我跟號錫哥有話要說,你們出去踢球吧。」

院長將孩子們送出去後,在我對面的位置上坐下。「之後到底會變成怎樣?」我看著院長。「什麼也還沒決定,說是也許會把育幼院安置在第一區,只是要過點時間。」「要多久?那不是跟那時一樣,孩子們都分散了。」「可是金昌俊議員說……」「就是說啊,那人不是答應了嗎?說會在第四區給建一座新的育幼院,讓大家仍聚在一起。」院長低下頭說:「得先去了解一下狀況。」


柾國
22年7月20日

我在醫院走廊一拐一拐的走著。幾天後就要出院了,我睡不著。警察給我看的CCTV片段、失去聯絡的目擊者、支吾以對的哥哥們。一直步行至自己筋疲力盡,是為了不再去想到這些事。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來到鐵門,不知不覺間走上逃生梯間的最頂層。我打開門出去天台。

騎坐在欄桿上,抬頭看著晚空。慢慢站起來站到欄桿外,我拖著打了石膏的左腳,一步一步的移動著,總是失去重心而走得搖搖晃晃的。我俯視著欄桿下面,在停車場排列著的車子看起來像玩具車。膝頭突然抽搐了一下而站不穩,我揮動著雙臂抓回重心。

從欄桿下來,出了一身汗,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走出欄桿外。要是我掉下去死了的話……我轉過身,看著欄桿外松州的夜景。「我死的話能讓誰開心。」我向著燈火吐了一句。

即使有人說誰該死,我也不會去當那該死的人。我拖著拐杖走向鐵門。走下樓梯時,感應燈一盞一盞的亮起著。


號錫
22年7月21日

從早上起跟院長一起在市廳前蹲著,卻沒有什麼收穫。公務人員只是反覆說還沒有定案,只叫我們等著。要求跟市長見面卻沒門兒,可是我們不能就這樣回去。我們在市廳梯級上坐著,頂著大太陽等了幾個小時,然後幾個育幼院出身的哥哥們出現,說有他們在,讓院長先回去。院長只是搖搖頭。

過了下午三點,市長終於出現,但他只是白白從我們身旁經過,直接走進了辦公樓。我們想要跟上去,但警衛和他的下屬把我們攔住。「市長先生,請等等!育幼院!育幼院是我們的家,我們會失去家園的啊!」我們叫喊著,但卻好像沒人聽見。

再次從市廳樓梯下來便收到智旻的來電。手機上顯示為未接來電,是我忘了給他回電,那時沒有這樣的心力。

「哥,在忙嗎?」聽著智旻的聲音,才想到明明幾天前日子還過得那麼平靜。雖然那時我們也有彼此錯過、彼此誤會和衝撞的時候,但卻不及現在逼切。

「因為育幼院的事有點頭昏轉向了,怎麼了?有事嗎?」智旻躊躇了一會又說:「沒事,只是不太能找到你……前陣子碩珍哥……」「可是智旻啊,我現在有點忙……」

就在那時,有人在樓梯左邊邊下來邊說:「試試去找那國會議員吧,重建計劃是由他宣布的。」「那國會議員」……突然想起,那國會議員金昌俊就是碩珍哥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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