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     好孩子
                        童年陰影
                        一切從這裡開始
                        夏天的完結,獨自一人的起始
                        要活下去
                        迷路時要尋找的東西
                        長著翅膀的事物
                        城市裡的最高處
                        我們人生中最美麗的一天
                        從那大海回來後
                        日出的方向

Epilogue    |     惡夢

 


迷路時要尋找的東西

號錫
22年3月2日

我喜歡待在人們中間,從保育院出來獨立,就在雙星漢堡打工,是常常會與人接觸,要報以笑容,任何時候也要活力充沛的工作。我喜歡這工作。在我的人生中,沒什麼值得令我笑或活力充沛的事,其實比起遇到好人,卻更常遇到壞人。可是也許因為這樣才更喜歡這份工作。一直刻意的去笑著,提高聲線說話,愉快地跟人交接的話就會真的生出同樣的心情。開心地笑著心情也會變好,親切待人也會變成親切的人。吃力的日子也是有的,有也回家路上每踏一步也感到吃力的時候。有些時候會遇到特別多奧客,可是我也笑著,笑著笑著就能提起勁來。

從學校畢業出來是在上個月二月份,除了拿了畢業證書之外,生活並沒有什麼改變,不一樣的只有打工時間變長了。即使如此,增加了的收入也不足以讓我能搬到月租房。新學期開始,店面便忙得透不過氣來。笨拙的新生、裝作大人的高年級生也很可愛。我們也有過這樣的時候,不知道現在大家過得怎樣呢。偶爾會想起朋友們。

最後一次看見碩珍哥是在暑假開始的那天,他好像在迴避著我就沒有去靠近他,後來就聽見他去留學的消息。玧其哥就跟平常一樣不跟我聯絡,也沒有人知道南俊的消息。特別愛黏南俊的泰亨也從不知哪時起就沒有再來學校,只是聽說他在街上塗鴉經常出入警局。而柾國偶爾會在店的窗外出現,不知道是在哪裡惹了麻煩,臉上常常都留著傷痕。還有智旻,最後一次看到他是他被推出急症室那次。那天的記憶總是忽然閃現並折磨著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錯過了什麼呢。

又有客人進來店裡,我深呼吸一口氣,提高聲線的打招呼。我展現出大大的笑容往門邊張望,看見一個熟悉的臉孔。

 

泰亨
22年3月29日

加油站老闆往地上吐口水走開,我在地上蜷縮著身子躺著。在加油站後牆畫塗鴉時被老闆抓到,把我亂揍了一頓。雖然習慣被揍,但看來我還是不習慣被揍。

在牆上噴油漆、畫塗鴉是不久前才開始做起來的。我沒頭沒腦的撿起別人留下的噴漆往牆上噴,灰牆上的黃色顯得鮮明,看著心情竟莫名其妙的糟,然後在上面噴上別的顏色,但還是不覺得滿意。噴漆罐一個一個的被噴光,我將最後一個噴漆罐一丟然後往後站開。

牆上的色彩代表什麼意義,我並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為什麼去做。我只知道,這似乎能夠讓我心境平靜下來,是因為能把自己的心聲噴灑到牆上。一開始時覺得很難看、骯髒,也覺得看起來很笨、沒用又可憐兮兮。我用手掌揉擦著牆上還沒乾掉的油漆,想要全都擦掉,油漆卻只是跟其他顏色混合,一點也擦不掉。我倚著牆壁坐著,滿意不滿意不是問題,好看不好看也不相干。那就是我。

坐起身子便咳嗽起來,或許是嘴巴被打爆了,我往地上吐出一口血,然後看見有人拿著噴漆罐。視線沿著手臂往上,是南俊哥。哥向我伸出手,我只是抬頭看著他。哥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起,他的手是溫暖的。

 

玧其
22年4月7日

因急促的鋼琴聲停下了腳步。深夜,一個空盪盪的工地裡,不知是誰燃起了油桶,裡面發出噠噠的聲響。是我前陣子彈過的曲子,但我沒去在意。我閉著眼,故意胡亂的晃著醉步。火種噴出的焰氣越來越熱,琴聲、晚上的空氣、醉意也變得稀微。

在突如其來的響鞍聲中回過神來,一輛車在身旁僅僅擦過。因刺目的車頭燈和突然出現的車,在醉意中我一時打不起精神來。聽見那司機的辱罵聲,想著要罵回去時,才驚覺已聽不見琴聲。只聽過熊熊燒著的火花、風聲、車呼嘯而過的聲響,卻沒有琴聲。為什麼會停下?那是誰在彈的琴?

啪嗒的一聲,油桶裡的火又再熊熊的向著黑暗奔湧,我呆呆的看著火花幻化成黑灰再落下。焰氣碰著我的臉。這時,聽見拳頭往琴鍵砸下咣的一響,反射地轉身一看,一瞬間血嘩啦嘩啦地流出。小時候的惡夢,是在那裡聽過的聲音。

下一刻我在奔跑著,不是出於自己的意志,而是身體不受控的移動起來。不知怎地覺得已重複過無數次。不知是什麼,就好像是一件渴切卻被遺忘了的事。

玻璃被打破的樂器店,有人在鋼琴前坐著。雖已時隔數年,但卻一看就認得出來。我別過臉去。不想干預別人的人生,不想去慰藉別人的孤單,不想成為別人什麼重要的人。我沒自信能保護那個人,沒有自信可以一直待在那人身邊。不想去傷害,也不想被傷害。到最後一刻,即便是拯救我們自己也是困難。

我挪開腳步,只想立刻轉身離開,然而我卻在不自覺中向鋼琴那邊靠近。然後,我糾正彈錯了的音,柾國回頭仰視著我。是輟學以來第一次見面。

 

碩珍
22年4月11日

在嘰嘰的磨擦聲響下,僅僅把車停住了。陷入了思緒當中,一時沒留意信號燈已轉換。穿著熟悉的校服在橫過馬路的學生們透過車窗看著我,有人向我顯露出責難的神情,也有人看起來像在打鬧著開著玩笑,盯著書本走路的學生們,通著電話四處張望的側臉。是平和的風景。

綠燈在閃動著,急躁的車輛開始一點一點的移動起來,在路邊剛要起步的人加快腳步,我也踩下油門。

未幾便來到油站的十字路口,在不遠處看見正在入油的南俊。我緊緊抓著方向盤,雖然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但我並非毫不膽怯。到底我是否能使這一切不幸和傷痛都終結,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豈不是就代表永不能成功、叫我就此放棄嗎。幸福對我們來說只是空盼望嗎。無數的思緒在腦海中閃過。

我大大吸入一口氣,再緩緩的呼出,玧其、號錫、智旻、泰亨、柾國的臉孔一一浮現。然後我改換車道,駛進油站。南俊正要靠前來,我按下車窗。「很久沒見。」

 

南俊
22年4月11日

加油完畢,轉過身來,有什麼丟到臉上又掉落在地。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低頭一看,腳邊是一團皺巴巴的紙幣。我不自覺地彎下身去伸出手,車子裡的人們一陣喧騰的笑起來。我像僵化了似的止住了動作。碩珍哥正在不遠處看著,我無法抬起頭。若是與那些坐著名貴車子駛進來、無視又嘲弄他人的人四目對視起來時該怎麼辦?應該要與他們對恃。那些人的行動如果是不合理的話,必需與他們對恃。那不是勇氣的問題,也不是自尊心抑或平等的問題,而是理所當然該那樣做。

可是這裡是加油站,我只是個打工加油員。客人丟了垃圾就該收拾起,被客人罵就該捱著罵,客人丟下紙幣就該撿起來。一直以來就是這樣活的,身體因侮蔑感而發抖也忍著。緊緊握著拳頭,緊得指甲也埋進皮肉裡去。

視線緊盯著地上,看見有人把紙幣撿起。坐著汽車的人像解了氣的嘟嚷著離開加油站。直至他們離去後,我也無法抬起頭來,我沒自信去看碩珍哥的雙眼。我的膽怯、我的窮酸、我的窘境,哥也不是不知道,可是卻不想如此赤裸裸的被看透。哥一動不動,在我眼角的餘光站著,沒踏前一步,也不搭一句話。

 

柾國
22年4月11日

最終如願了。在街上故意撞上不良之輩,被盡情地揍了一頓。捱打時好像瘋子一樣笑著就又被揍著。我靠在閘門看著天空,原來已經是晚上了,漆黑的天空什麼也沒浮現著。在石屎路間看見一小株草兒,因風吹而躺著。就像我一樣呢。眼淚好像要流出來所以刻意更大聲笑著。

一閉上眼便看見繼父乾咳著的樣子,繼兄噗哧而笑,繼父的親戚們別過臉說著瞎話,就像我並不存在,表現得我的存在根本什麼也不是。媽媽在他們面前慌慌忙忙的。從地上撐起,因掀起的塵埃而咳嗽著。胸口像插著刀一樣刺痛著。

我跳上爛尾樓的屋頂,往欄杆外伸出雙手走著。我往半空伸出腿,黑暗就從腳尖湧來。城市夜景在欄杆下暈染開來。霓虹燈、汽車的響鞍聲、刺鼻的塵埃在黑暗中打轉。頃刻間我犯起暈眩,身體搖晃起來。為了抓住重心,越發伸展開雙臂。那一刻我想到,就差一步而已,再踏前一步,一切就會結束了。向著黑暗,我稍稍讓身體傾前,在腳邊的黑暗像要把我吞噬似的蔓延而來。一閉上眼,城市的光暈、嘈音、恐懼也消失無縱。我止住了呼吸,然後將身體漸漸傾前,不想留下什麼,也不會再記得什麼,一切就此結束。

就在那一刻,電話鈴聲響起。像從夢的深淵中醒過來,出走了的感官一瞬間回到原位。我掏出手機,是玧其哥。

 

玧其
22年4月11日

一面留意著柾國在後面緊隨著的動靜,一面走著。隨著長長的鐵軌,貨櫃一直出現著。「是後面第四個貨櫃啊。」號錫說要去見南俊和泰亨,又說哥也來吧。口裡說知道了,可是卻不想去。我討厭跟人有牽扯,這個號錫也知道的,該沒想到我真的會出現吧。

一打開門便看到號錫驚訝的面孔,看見柾國後,又以特有的誇張方式表達百感交集的表情,一面靠近來。柾國像是要遮掩爆裂的嘴脣而別過臉去。我經過兩人身邊,走向貨櫃裡面。「多久沒見面了!」我聽見號錫試圖要摟抱柾國和柾國難為情地躲開的打鬧聲。

過了一陣子,南俊帶著泰亨進來,泰亨的T-shirt有一邊撕破了。問是什麼回事,南俊作狀要揍泰亨,「這臭小子被警察抓到在街上亂塗鴉,為了把他弄出來才這麼遲的。」泰亨說在躲避警察逃跑時把T-shirt弄破。

我坐在一角看著,南俊把替換的t-shirt拿給泰亨,號錫在拿出漢堡和飲料,柾國在中間不知所措地站著。回想起來高中時也是這樣,在倉庫教室的一處,南俊勸說泰亨反而被逗弄,號錫在忙亂的走動著,柾國則是徘徊不定的,不知道自己該待在哪裡。

這樣聚起來是事隔多久,已經記不起來了。不知道碩珍哥和智旻怎樣呢——忽然生出這種不像平常的我的想法。才第一次來到這地方,卻出奇地覺得舒心。我往門外張望,忽然有一種想要奔出去的衝動,在平和感當中,一陣不安莫名其妙地一湧而來。我想起了高中待在一起的那時,所有人在一起笑著聊著的時光最後也終結了,也許到最後這裡也會跟那時一樣吧。那麼這一切喜悅、突如其來的歸屬感和毫無根據的期待又有何意義。

 

碩珍
22年4月11日

透過貨櫃狹小的窗戶照進來的光線像是某種信號,能在迷路時能作為基點、在無處可去時指出藏身之所、告訴我在任何時候也有在一起的朋友。我在離鐵軌開一點的一角停下車子,凝視著朋友們聚在一起的模樣——號錫,然後是玧其和柾國,泰亨和南俊走進貨櫃裡面。現在他們都以什麼表情在聊著什麼呢,我並不是不想知道,但這才剛剛開始,現在並不是時候,總有一天會見面的。在那信號之下,所有人都會歡笑著。所以現在就此打住吧。我將車轉開離去。

 

南俊
22年4月28日

泰亨發生了什麼事,從很久之前開始就察覺到了。表面上看起來相安無事,但瞬間的動作或表情、語氣中,也透露著不知所措的不安感。他並不是因為塗鴉而被抓進警局的。塗鴉對泰亨來說是只是惡作劇和遊戲。偶爾出現的傷痕是因為他那暴力的父親,但這也不是原因所在。在身上帶著瘀傷、嘴脣被打破的日子,泰亨總會誇張地裝作開朗,天花亂墜的一直說話。

泰亨好像做惡夢了。沒去問泰亨發生了什麼事,沒催他爽快的和盤托出,是因為決心要等待他親自開口。又或者是因為懷疑著自己有沒有資格去聽他說出的煩惱。雖然裝作是哥哥、裝作著是大人,但到了朋友們真的疲累的時候,我卻沒能守在他們身邊。所有人都吹噓著自己是大人,但卻不是真正的大人。

看著泰亨總會想起在鄉村裡發生過的事。其實他們兩人一點共通點也沒有,這一點在我還在鄉村的時候已經知道。可是看著那人總讓我想起泰亨,而現在看著泰亨又想起那個人。那時候他想要拜託我什麼來著呢。果真是因為濕枯葉才滑倒的嗎。家門前的狗群仍是那樣的吠著嗎。爸媽他們⋯⋯我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試著讓接踵不斷的思緒散開。打算出去貨櫃外面,泰亨在惡夢中揮掙著。

我抓著他的肩搖晃著,驚醒後一時呆住了的坐著。也不擦去眼淚,慌慌亂亂地口裡唸唸有詞。說什麼玧其死了,柾國從樓頂墮下,我捲入了毆鬥。說老是作這樣的夢,夢境實在太真實,好像真的一樣,現在也好像在夢裡似的。「哥哪裡也別去。」鄉村那小子的臉映疊在泰亨的臉上。我沒法對他說不用擔心,我哪裡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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