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     好孩子
                        童年陰影
                        一切從這裡開始
                        夏天的完結,獨自一人的起始
                        要活下去
                        迷路時要尋找的東西
                        長著翅膀的事物
                        城市裡的最高處
                        我們人生中最美麗的一天
                        從那大海回來後
                        日出的方向

Epilogue    |     惡夢

 

 


一切從這裡開始

碩珍
19年3月2日

跟隨爸爸步入校長室,聞到一種潮濕的氣味。從美國回來的第十天,昨天才聽說因學制不同而要下降一個班級入學。「那就拜託了。」爸爸把手按我在肩膀上,我不期然的一抖。「學校是個危險的地方,要被好好監控才行吧。」校長直直的注視著我。每當穿著黑色西裝的校長張口說話,臉上的皺紋和嘴邊的肉都在微微地顫動著,發黑的嘴脣內全是漆黑一塊。「碩珍君不這樣覺得嗎?」因這突如其來的提問而猶豫著,爸爸使力的捏住我的肩膀,使我頸上感到一陣陣的麻痛。「我相信你會做好的。」校長執拗地跟我對著眼,爸爸的手掌越發使勁。肩膀骨好像快會碎掉,我痛得緊握著拳頭。「一定要跟我說啊,碩珍君要當個好學生才行啊。」校長毫無笑意的盯著我的面孔。「是的。」我擠出答話,疼痛方在瞬間消失,接著便聽見爸爸和校長的笑聲。我無法抬起頭,只是低著頭看著爸爸棕色皮鞋和校長的黑色皮鞋。不知是從哪裡映來的光線,鞋尖在閃著亮光。

 

智旻
19年3月12日

新學期開始了好幾天,可是仍然跟班上的孩子們很陌生。我輕易猜到他們正在我背後談論著我。我嘗試表現出一副若無其事的面孔但卻做不到。「聽說你家住在河對岸,那為什麼來這學校啊?」有人這樣問,我裝作沒聽見。我沒有什麼可回答,低著頭繼續走著。「喂,沒聽見我說嗎?」我加快了腳步。因頻繁的出入醫院,已轉過好幾間學校,家附近再沒有別的學校了。

我前往因為校內值日打掃而去過的倉庫教室,敞開門聽見有聲音傳出而感到意外,還以為沒有人來著。打算關上門轉身離去,有人叫喚起我的名字。「是朴智旻吧?」是因為遲到而一起被罰的哥哥們。我猶豫著該回答他們,還是就這樣離去算了。這時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不進去嗎?」我不自覺的就進去了。「真高興再見到你呢!不記得我嗎?我金泰亨啊,我跟你是同級的啊。」

這時才發現我在椅子上坐著,其後教室門又開又關了好幾次,曾一起打掃的七人就聚集起來了。誰也沒問什麼,各自的聽著音樂、看著書、跳著舞、打鬧著玩的打發了時間,就像在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模樣一樣。

 

玧其
19年6月12日

胡亂逃課出來其實沒有要去的地方,天氣熱,沒錢,也沒事可做。南俊說要去海邊,弟弟們好像很興奮,我只沒什麼所謂。「有錢嗎?」南俊聽罷我這話,往大伙兒的口袋拂抖,掏出幾個零錢,幾張紙鈔。去不了啊。「走過去不就行了。」說這話的好像是泰亨。大伙兒以「南俊你快想辦法啊」的表情看著他,一面說著些沒用的話、笑著在路上亂翻滾似地走著。我沒搭話的心情,只是後隨靠邊走著。陽光滾燙著,正午的道路上連遮蔭的地方也沒有,在這沒有行人路的車道上,汽車跑過揚起了泥塵。

「去那邊吧。」這次也是泰亨說,還是號錫來著?我沒留意也沒看清楚,反正是他們其中一人。覺得麻煩,想著不如就這樣轉身走好了,一轉過身差點撞上了誰。我停住抬頭看,是智旻一動不動的站著。好像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臉頰在一抽一抽的發著抖。「沒事吧?」我問他,他卻好像沒聽見。智旻眺望著寫著「花草樹木園 2.2km」的路牌呆站著。汗珠從智旻的臉上簌簌流下,臉色發青,好像快要癱坐在地上似的。「朴智旻。」雖叫喚他卻一動也不動,依舊抬著頭看著路牌。

「喂,天熱成這樣去什麼花草樹木園啊,去海邊吧。」我淡然的說著。雖然不知道花草樹木園是什麼地方,但總覺得不能去那兒。「錢不夠啊。」號錫應話說。「就說走路過去啊。」泰亨搭腔。「走到火車站再湊合著就好了,可是到了晚上就要捱餓了。」南俊說,柾國和泰亨哭著聲。大伙兒向著火車站走去,智旻這才開始移動腳步。智旻低著頭,蜷縮著身子行走的模樣看起來像個小不點。我回頭看那路牌。花草樹木園,這五個字徐徐遠去。

 

柾國
19年6月12日

來到海邊的火車站,陽光依然灸熱著。影子在腳底下打轉,無法在陽光下隱藏自己。好像聽見海浪聲來著,忽然眼前就看見一大片沙灘。夏天開始了,心急的避暑客的遮陽傘錯落各處。大海總令人感到心情激動,泰亨哥和號錫哥呼喊著奔跑,二人回頭揮著手,智旻哥和碩珍哥便跑向他們。

「柾國啊!」他們叫喚著我,我揮著手愉快地笑著。還是我只是假裝著開心。對於表露出真實情感,或是快快適應陌生環境,我仍是不太熟練。曾有人說過我就像個畏畏縮縮的小孩一樣,而現在也是一樣,仍然對哥哥們感到陌生,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而彆扭。

霎時來到這海邊沒什麼可做。「我們來賽跑吧。」號錫哥猛地奔跑起來,大家雖也跑起來但很快就放棄。「太熱了。」南俊哥拉來從某撿來的破爛遮陽傘,七人都躲到傘下躺著。陽光穿過破洞照射下來,大家都跟著陽光而移動著身軀躲避。

「要去看這大石嗎?」號錫哥拿出手機,是一張在岸邊大岩石的照片。「傳說只要爬上這大石,向著大海大喊出你的願望,這願望就會實現。」智旻哥搶過手機看著說,「可是不會很遠嗎?從這裡過去是 3.5 公里啊。」玧其哥翻躺過去回答說,「我不會去。我沒什麼願要許,即使有要在這暑熱下走 3.5 公里,啊⋯⋯罷了。」這時泰亨哥霍地站起來,「我要去!」

我們離開破爛遮陽傘步行,沙灘在太陽底下滾燙著,一點風也沒有。腳步陷進灸熱的沙中,我們踏著步像散兵一樣。號錫哥試著說笑,但無人回應。泰亨哥說著走不下去了就頹坐下來,南俊哥便推著他的背。我們的臉都變得通紅,汗水簌簌流至下巴直往下滴,拉著汗衫一角搖曳著卻只是生出灸熱的風,但我們還是一步一步的走著。

不久前才問過哥哥們有什麼夢想,碩珍哥說想做一個好人,玧其哥說沒有夢想也沒關係,號錫哥說想要變得幸福,南俊哥說了什麼我也忘記了,但也沒什麼特別。所以說我們都沒什麼夢想,那麼在炎熱的海邊走 3.5 公里路又是為了什麼。

南俊哥、號錫哥和碩珍哥本來輪流拿著的遮陽傘最終還是丟棄了。雖然能擋一下太陽,但因為鐵枝太重而過於消耗體力了。「不要這樣。」玧其在我們丟下遮陽傘稍作休息這樣對我說。我一時沒聽懂哥在說什麼,其實我跟玧其哥沒怎麼說過話,所以不知道原來他在對我說話。玧其哥伸出手指讓我看,「會變成這樣的。」哥的手指也因為啃咬而留下傷痕。我磨蹭著把手放進口袋,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就沒去回答。

「那麼你有什麼夢想?」哥問道。「那時不是只有你沒說過嗎?」臉上看來並不是真的好奇,似乎是因為沒什麼話好說而問的。「我不知道,也從來沒想過。」「嗯是啊,也沒什麼啊。」哥應道。

「可是啊,哥,夢想是什麼?」我躊躇一陣問道。哥以徐緩的語氣回答說:「就沒我沒有啊。」「不是啦,哥,不是那樣⋯⋯」我游移著又說:「我在想什麼是夢想,我都不知道別人口中說的夢想是什麼一回事。」哥看了看我,皺起眉頭又向天空仰望。「在人生中想要實現的事情?不就是那個嗎。」

在前頭的號錫哥搖晃著手機接話說:「按字典上的定義,一:睡著的時候如醒著一樣看見和聽到的事物;二:想要實現的希望,或是三:幾乎或完全不可能實現的期望或虛想。」

「第三條不是很奇怪嗎?不可能實現的事算什麼夢想呢。」有人這樣回應號錫哥的話。「總會有人說:醒醒吧。所以如果去到大石之前想到要回家的話就醒醒吧!就是這個意思啊。」

哥哥們有幾個在笑著,只是其餘的人或許是因為沒有力氣而沒做什麼反應。「可真奇怪呢,一生之中最想要實現的事,和絕對沒可能實現的事竟然同樣叫做夢想。」玧其哥噗哧一笑的說:「或許明知道無法實現,但還是懇切得無法放棄就叫做夢想啊。所以說啊,你就不要求這個了。」我回頭看著哥,「為什麼?」本來咬著指甲的哥,意識到我的目光,又將手放在口袋,若無其事的說:「這樣的話會變得很麻煩。」

雖然很好奇哥為什麼要咬指甲,但我沒去問,只是看著自己的手指。留著細小的傷痕是由小時候起的習慣,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了,只是記得在某天刀割在手指上的感覺。一陣昏眩的疼痛過後,鮮紅的血簌簌直流,一陣麻木一陣酥癢的。到了醫院縫了幾針,消了毒,扎了繃帶。媽媽在醫生面前鬧了折騰,但回到家也不給我做飯,也不照看我吃藥。我並沒有不滿,自爸爸離開後,媽媽就一直是這樣。

我老是用指甲去按傷口,所以復原得很慢。每當這樣就再感到痛楚,痛得差點流出眼淚。可是當我這樣做原本茫然的我總會打起精神。現在我還是偶爾感到茫然,感到一切都沒有意義,提不起勁。

「還要走多久啊?」泰亨哥問,號錫哥便皺起一邊眉頭一臉難堪。「真奇怪,明明就在這裡附近的啊。」大家就停下來往四處張望。在藍天下,只有破落的海浪聲充斥著寂靜。成千上萬的礫石像沙粒一樣散布在腳下,卻沒有照片上看到的什麼巨石。

「要不再走走看吧。」「我再也走不動了。」「我又餓又渴啊。」智旻哥在這對話中間嘆了口氣,在智旻哥旁邊盯著他手機看的泰亨哥,一臉虛脫的踢著石頭。智旻哥唸起一篇新聞來,「這海岸即將會建設一個高級渡假村,因大石會阻擋一、二樓住客的景觀,建設商將其爆破。」我們同時掃視周圍,看見遠方的海邊圍著用作標示建設範圍的黃色帶,又看見那後面龐大的挖土機,然後才看見寫著「防波堤建設預定」的標示牌。

「看來是在這裡了。」號錫哥以運動鞋尖禿禿踏著礫石說。說不定腳下這無數的石頭是因為爆破巨石而來的。「沒關係啦,本來就沒什麼能實現願望的石頭啊。」南俊哥拍著號錫哥的肩膀說。「反正也沒有什麼夢想。」「即使有也不可能實現啊。」「憑我們說什麼夢想了。」一人一句話的說著,但還是感到無力。沒有期望要怎樣,但也沒想會是這樣。

所謂夢想,別想要擁有,會很麻煩的。說過這話的玧其哥也一樣,呆望著大海的哥又再咬起指甲來,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哥。」哥聽見我聲音看過來,「不要這⋯⋯」忽然一聲巨響打斷了我的話,我們同時往後看。看來工程正在啟動,巨大的岩石在剝落似的巨響中,周圍的空氣都像在搖晃著。

玧其哥皺著眉,搭著我的肩頭。「剛剛說啥了?」哥嘴裡咕噥著什麼。「叫你別那樣了。」我舉手兜在口邊大聲喊叫。玧其哥看來還是聽不見,皺著臉孔搖頭。想要再說一遍,只是哥再沒有咬指甲了。越過哥的兩肩看見了大海,腳下鋪滿著數不清的石頭。本來該是又巨大又強壯、能實現所有人願望的古老石頭,現在卻只是碎散著的礫石。「哥也覺得世界很沉重嗎?」我問。像把地殼撼動的鑽挖聲再次把我的聲音隱沒,然後哥又是那副沒聽見的表情。「哥也想放棄這世界嗎?」這次哥雖然回答了什麼,卻換我聽不見。我搖搖頭,哥又喊叫著什麼。號錫哥和泰亨哥看著我們的模樣大笑了起來。雖然聽不見他們的笑聲,但看著大大張著的口便知道他們是在覺得有多好笑。

未幾,我們便向著大海大叫著。號錫哥掩著耳朵大大地張著嘴巴,像在跟鑽挖聲比賽似得拉高聲線,但我卻什麼也聽不見。泰亨哥、智旻哥和南俊哥也一樣。各人都呼喊著無處傳達的故事。我和玧其哥在碩珍哥身後踏上前,來到海浪推湧的盡頭,這時我全身的感覺都好像突然明澄起來。哥哥們彼此纏繞的聲音、帶著海腥味但涼快的海風,還有吹送至指尖的風,這些感覺都開始交織為一體。我也在不知不覺間向著大海呼喊,在巨大的鑽挖聲中,呼喊著連自己也聽不見的夢想。

在某一刻,鑽挖聲忽然止住。就只在一瞬間,像有把利刃把嘈音割斷後似的變得寧靜。但我們的聲音卻是錯錯落落的,泰亨哥因為一時趕急地合上嘴巴,嗆到了什麼似的而起了咳嗽。有人突然拉高了聲線。最後聽見的是碩珍哥的「…拜託你!」所有人便合上了嘴巴。一時間並沒有人移動,然後突然一起爆笑起來,我們都互相指著對方捧腹大笑。

「我們在這裡拍張照片吧。」聽罷碩珍哥這話,我們便以大海為背景站作一排。哥定好相機的倒數奔跑過來。隨著嚓咔一聲,炎熱的某天初夏便鮮明的印在相片之中。回去的路比來的時候短了一點,以為只走了一半,剛才我們丟掉的遮陽傘又出現在我們眼前,然後就看見了火車站。

「哥,能把相片送給我嗎?」碩珍哥從袋中掏出寶麗來,寫上「6月12日」然後說:「你啊,剛剛喊出的夢想,一定會實現的。」我抬眼看著哥,「你聽見我說什麼嗎?」哥什麼也不說,只是搭了搭我的肩又向前走去。

 

碩珍
19年6月25日

倉庫教室裡沒有人。雖說沒有約好要來這裡,但只要門開著的話總有人在裡面喧鬧著。這樣的一天並不尋常。進去之後,看見一個花盆放置在窗邊。是誰會把花盆拿到這裡呢?沒有電力的倉庫教室總是黑漆漆一片,迷朦的光線透過骯裡骯髒的玻璃窗照射進來,使葉子顯得更加鮮綠。我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正如預想,照片沒有拍得很清晰。我一直都覺得,照片都沒能像人的眼睛般好好的盛載所見事物。

走近花盆,便看到下面寫著一個”H”字,我拿起花盆,寫著「號錫花盆」。我噗哧的笑了,原來是號錫拿來的。我放下花盆,讓寫著”H”等等的所有字遮掩起來後又看看周圍。之前一直沒細看窗框上錯疊著的塗鴉,不只是窗框,還有牆壁、天花板也被畫上塗鴉。不及格就會死亡、單戀對象的名字、日期,還有已經看不清楚的無數個名字。

這教室起初並不是個倉庫,學生們每天上學上課,到了下午便空著。暑假時一直空著,到了開學日學生們又喧喧嚷嚷的來到這裡。那時也像我們一樣,是遲到被罰、翹課的學生吧。也有無情地施以暴力的老師們、沒有盡頭的考試和家課嗎。也有跟我一樣,對校長說出朋友們的人嗎。

這時忽然好奇,這裡也會不會有爸爸的名字。這裡也是爸爸的母校,讓兒子接爸爸的班在一樣的學校上學、上一樣的大學,是爸爸信守著的家族傳統。我掃視著,就在左邊牆大概中間的位置,就在幾個名字之間發現了爸爸的名字,下面寫著這樣的句子:一切就在這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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