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大黑又來發新一波的花樣年華的套路,為方便大家燒腦,順手發個順序版

本來是打算自私看的,而且身邊的朋友也有自己拿其他翻譯排好了順序,所以就沒有想要公開
但最近有不少人求 share,我也覺得自己未免太善心哈哈哈哈哈哈.....

但話擺在前面,如需要節錄是可以的,但無論節錄段落或句子或截圖,請清楚列明翻譯出處網址
兩萬多字的心血、善心的分享,希望各位能撫撫您的良心,養成貼 CR 的良好習慣!
感謝各位善長仁翁!祝大腦健康!

 

[ LOVE YOURSELF 承 HER、轉 TEAR 及 結 ANSWER 專輯內附的小文冊 + 推特發文 共 66 篇]


號錫
23 July YEAR 10

像在幻聽中聽見有笑聲數到四,下一刻是小時候的我被誰拉著手經過。趕緊回頭看著,原來是盯著我看的同班同學們。「號錫啊。」老師叫我的名字,這才察覺自己身處何地。我正在課堂上,在數著課本上的水果。五、六,雖重新數著數,隨之我的聲音卻漸漸發顫,手心也冒著汗。那時候的記憶不停地湧現著。

我記不起那天媽媽的臉,卻只記得她在遊樂園把巧克力棒給我。「號錫啊,現在開始閉上眼數到十。」數完後張開眼,看不見媽媽,我等了又等,卻不見媽媽回來。我只數到了九,數到十不就好了可是我發不出聲音來。耳邊嗡嗡的響著,周圍也變得一片灰矇矇。老師揚著手說快點繼續,同學們都盯著我看。我不記得媽媽的臉,真的數到十的話,也許媽媽就不會找不著我了。

我就這樣暈倒在地上去了。


泰亨
29 December YEAR 10

就這樣脫下鞋子,丟下包包便走進房內。爸爸真的在家裡。沒去想回來了多久,或是去哪裡回來,我無心撞進爸爸的懷裡。隨後的時就不記得了。是先聞到酒氣,是先聽到髒話,是先捱了耳光。沒法知道發生的是什麼事。酒氣、粗糙的呼吸聲和口臭,眼中布滿血絲,長著粗糙的鬍子。以巨大的手打了耳光,問「瞪什麼啊」又再打了一記,然後把我抬起到半空。通紅的眼睛雖然可怕但因為太過膽怯而不敢哭。這不是爸爸。不,這就是爸爸。但不是啊。兩腳在空虛中顫抖。下一刻頭被用力的撞在牆上後,我跌坐到地上。頭好像爆開來似的。視力忽明忽暗的,然後便是一片黑暗。腦中只充滿著爸爸赫赫的喘息聲。


智旻
6 April YEAR 11

一個人站在花草樹木園的正門,天色陰暗也寒冷,但心情卻很好。今天是郊遊日,但爸爸媽媽還是很忙。一開始是有點不愉快的,但在畫花比賽中朋友們的媽媽稱讚著說我真是威風。從那時起覺得我還挺帥氣的。

「智旻啊,在這裡等著,老師很快就來。」郊遊結束,在樹木園外面的時候老師這樣囑咐我,但我卻沒有聽話等著。覺得一個人也可以做到,兩手緊緊地抓住背包肩帶,威風地踏起步來。大家好像都在看著我,我便越發挺起肩來。雨是過了好一陣子才下的,朋友們和媽媽們都離去了,沒有人看著我,雙腳也疼痛著。我用背包遮擋著頭,蜷縮坐著。雨越下越大,也沒有一個人經過。最後我開始在雨中奔跑著,看不見家,也看不見小店,然後來到樹木園的後門。小側門是開著的,看見裡面有一個好像是倉庫的地方。


玧其
19 September YEAR 16

火焰通紅地燒著,直至今天早上一直居住著的家被大火籠罩著。認得我的人湧上來吵嚷著,小區裡的人在腳步忽忽的往來著,是消防車進不來,停了在原地。

夏天的結尾,是秋天的開始。天很藍,空氣乾燥。無法知道該想些什麼、該感受些什麼、該做些什麼。然後就想起「啊,媽媽。」下一刻,家就啌的一下子倒塌了。被火焰籠罩的家,不,是成為了火焰的家,屋頂、柱子、牆壁,還有我的房間像沙塔一樣徐徐的倒塌。我發著呆看著這一切。

有人從我身旁推擠著經過,就消防車要進來了。然後又有人來拉扯著我催促我離去,那人看著我雙眼大喊著,我卻一句也聽不進去。

「有人在屋裡嗎?」我呆呆的盯著那人。「你媽在裡面嗎?」那人抓住我的肩膀搖撼著。我在不知不覺間開了口,「沒有,誰也不在。」「說啥了啊。」小區阿姨說。「你媽呢?你媽去哪裡了?」「沒有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又有人從我身旁推擠著經過。


碩珍
2 March YEAR 19

跟著父親步入校長室,聞到了潮濕的氣味。從美國回來十天了,我是昨天才得知因學制不同,會在下學期入學。「拜託您了。」父親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令我不自覺地蜷縮著身子。「學校是個危險的地方,該需要管制吧。」校長直勾勾的看著我。每當校長說話的時候,長滿皺紋的臉和嘴邊的肉在顫動著,嘴脣烏黑,口中發紫。「碩珍君並不是這樣想的。」因突發的提問而游移,父親的手使力捏著我的肩膀,甚至使我脖子的肌肉一陣麻痛。「相信您會好好看照他的。」校長執拗地對視著,父親的手越發使力。因痛得肩膀骨好像也要粉碎似的而握緊著拳頭。身體哆里哆索的顫抖著流出冷汗。「一定得跟我聊聊,碩珍君要成為好學生才行啊。」校長看著我,臉上不帶笑容。「是的。」好不容易擠出回答,疼痛就在一瞬間消失。我聽見了父親和校長的笑聲。我沒法抬起頭來,俯視著父親的棕色皮鞋和校長的黑色皮鞋。雖不知道光是從哪裡照射進來但卻是發著亮光。那亮光很可怕。


柾國
28 May YEAR 19

哥哥們的夢想是什麼?聽著這話哥哥們回頭看著我。不,這是為了寫我的志願調查報告的。我搪塞了個理由,碩珍哥便開口說:這個嘛,我好像沒有什麼夢想,也許就只是希望自己能做一個好人吧。哥好像很難為情的含糊著話尾。然後久久躺在鋼琴椅上的玧其哥便不情不願的挖苦著回話。我說,沒有夢想也沒關係啊。我並不做什麼夢,隨便就好。聽著玧其哥才會說的這話,大家都笑起來了。

我要成為超級英雄,從惡棍手中拯救世界。泰亨哥一下子站在椅上擺出伸手的姿勢,號錫哥便罵他說別淘氣了,小心受傷,要他趕快下來。然後總會說,我想去找媽媽,然後幸福地生活下去,變得幸福就是我的夢想。哥說著這話,展露出幸福的笑容。那麼現在覺得不幸福嗎?智旻哥這樣問。擺著詼諧的表情說:是號錫哥讓你這樣嗎?然後問智旻哥:「你的夢想是什麼?」「我嗎?」智旻哥眼裡閃爍著訝異說,幼稚園時想要成為總統,但之後就不太清楚想做什麼了。

現在只剩下南俊哥了。他感覺到大家的視線,聳了聳肩然後開口說。想給你說好聽的話,可是看來我也沒有什麼所謂夢想呢,當下只想要找到打工的地方。我點著頭,低下頭看著通信文。通信文的我的志願欄分為學生和家長兩欄。將來想做什麼,我想不起該寫下什麼。


玧其
12 June YEAR 19

胡亂逃課出來其實沒有要去的地方,天熱,沒錢,也沒事可做。南俊說要去海邊,弟弟們好像很興奮,我只沒什麼所謂。「有錢嗎?」南俊聽罷我這話,往大伙兒的口袋拂抖,掏出幾個零錢,幾張紙鈔。去不了啊。走過去不就行了,說這話的好像是泰亨。大伙兒以「南俊你快想辦法啊」的表情看著他,一面說著些沒用的話、笑著在路上亂翻滾似地走著。我沒搭話的心情,只是後隨靠邊走著。陽光滾燙著,正午的道路上連遮蔭的地方也沒有,在這沒有行人路的車道上,汽車跑過揚起了泥塵。

「去那邊吧。」這次也是泰亨說,還是號錫來著?我沒留意也沒看清楚,反正是他們其中一人。我低著頭踹踏著,突然有人撞上來讓我差點跌倒,我抬頭看,是智旻像根柱子一樣站著。好像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臉頰在一抽一抽的發著抖。「沒事吧?」我問他,他卻好像沒聽見。智旻看著寫著「花草樹木園 2.2km」的路牌呆站著。

「我不想走了。」我聽見柾國這樣說。汗珠從智旻的臉上簌簌流下,臉色發青,好像快要癱坐在地上似的。怎麼了?感覺很奇怪。「朴智旻。」雖叫喚他卻一動也不動,我又抬著頭看著路牌。

「喂,天熱成這樣去什麼花草樹木園啊,去海邊吧。」我淡然的說著。雖然不知道花草樹木園是什麼地方,但總覺得不能去那兒。不知道為什麼智旻的眼神很奇怪。「錢不夠啊。」號錫應話說。「就說走路過去啊。」泰亨搭腔。「走到火車站再湊合著就好了。」南俊說。「可是到了晚上會餓的啊。」柾國和泰亨哭腔著說,碩珍哥笑了起來。大伙兒向著火車站走去,智旻這才開始移動腳步。智旻低著頭,蜷縮著身子行走的模樣看起來像個小不點。我又再抬頭看那路牌,花草樹木園,這五個字徐徐遠去。


碩珍
25 June YEAR 19

有一個不知是誰帶來的花盆,被放置在倉庫教室的窗邊。弟弟之中能拿得動花盆的人有誰呢。我拿出手機,沒有電力的倉庫教室總是黑漆漆一片,迷朦的光線透過骯裡骯髒的玻璃窗照射進來,光線中映照著綠葉。手機沒能好好拍出來。不是僅靠手機可以拍下的。即使常常想著,照片是無法盛載人眼裡所捕捉的事物的。

走近花盆,便看到下面寫著一個”H”字,我拿起花盆,寫著”號錫花盆”。我噗哧的笑了。問弟弟之中是誰拿來的花盆,一定是號錫無誤。我放下花盆,讓寫著”H”等等的所有字遮掩起來,然後看看周圍。之前一直沒細看窗框上重疊著的塗鴉,不只是窗框,還有牆壁、天花板也有塗鴉。不及格就會死亡、單戀對象的名字、日期,還有已經看不清楚的無數個名字。

這教室起初並不是個倉庫,學生們每天上學上課,到了下午便空著。暑假時一直空著,到了開學日學生們又喧喧嚷嚷的來到這裡。那時也像我們一樣,是遲到被罰、翹課的學生嗎,也有無情地施以暴力的老師們、沒有盡頭的考試和家課嗎。也有跟我一樣,對校長說出朋友們的人嗎。

這時想起,這裡也會不會有爸爸的名字。這裡也是爸爸的母校,讓兒子接爸爸的班在一樣的學校上學、上一樣的大學,是爸爸信守著的家族傳統。我掃視著,發現了爸爸的名字。左邊牆大概中間的位置,就在幾個名字之間,下面寫著這樣的句子。一切就是在這裡開始的。


智旻
30 August YEAR 19

在號錫哥接聽電話的時候,我鬧著玩的用腳踩在哥哥映在泥土上的影子。哥哥看著我嗤的一笑說「朴智旻長大不少呢」。由學校走回家有兩小時的距離,乘巴士的話不用30分鐘,走大路的話更可以縮短到20分鐘。但是哥哥也總是執意要轉過彎彎曲曲的小巷,越過小山丘,橫過人行天橋。出院後轉學是去年的事,學校離家很遠,也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沒關係的,我這樣想。已是第幾次的轉校,然後又不知道何時又再入院,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如此這般我認識了哥哥,是在新學期開始後不久。哥哥若無其事的靠近,跟我一起走了兩個小時。和我家不順路這事我也是好一陣子後才知道的。但我沒能問哥為什麼。並肩一起走著的影子,盼望著能一直每天兩小時的在陽光下一起走著。

哥又仍在接聽電話,我又踩著哥的影子又逃走。哥掛上電話便開始追上來了。冰淇淋在灸熱的陽光下滴滴融化,蟬嗚刺耳。忽然我膽怯了。這樣的日子還剩下多少。


泰亨
20 March YEAR 20

在走廊上噠噠的跑著時滑倒了一下,停了步,看見在不遠處「我們的教室」前南俊哥在站立著。我們的教室。並不清楚為什麼只是把那個地方叫做我們的教室。我和哥哥們還有柾國,我們七人的教室。我憋著氣靠近他,打算是嚇他一跳來著。

「校長先生!」五人踏著腳步,從微敞著的教室窗門間聽見一把匆促的聲音。好像是碩珍哥。我止住了腳步。是碩珍哥在跟校長說話嗎?在我們的教室裡?為什麼?然後我聽見玧其哥和我的名字,南俊哥嚇得吸了一大口氣。不知是否察覺了外頭的動靜,碩珍哥忽地把門打開,他手裡正拿著一個電話,一臉慌張。我看不見南俊哥的表情。我躲在一角看著,碩珍哥張著口想要解釋,但南俊哥舉著手說。「沒事。」碩珍哥一副「什麼意思」的表情。「哥這樣做一定有你的原因的。」說完這話,南俊哥從碩珍哥身旁經過進入教室。我無法相信,碩珍哥跟校長說出了我和玧其哥幾天前做了的事。逃課、翻牆、跟孩子們打架的事全都抖了出來,但南俊卻說沒有關係。

「在這幹嘛?」我嚇了一跳,轉過身原來是號錫哥和智旻。號錫哥裝作比我還要嚇倒,然後把手臂繞在我的肩頭上。我含混著把號錫哥拉進我們的教室,正在談論著什麼的南俊哥和碩珍哥回頭看著我們。碩珍哥慌慌張張的站起身來,說有急事就從教室出去了。我察看著南俊哥的神色,他看著碩珍哥的背影,又若無其事似的看著我們笑著。在那一刻我這樣想,南俊哥這樣做一定有他的原因,哥比我懂的多,也比我聰明和年長啊。還有這裡是我們的教室啊。我傻瓜似的掛起大家都取笑的四角型笑容步入教室,想著不會跟大家提起那對話的事。


南俊
15 MAY YEAR 20

無處可去的我們,把倉庫教室用作我們的秘密基地,橫穿過教室時我把幾張椅子立起,也順道把倒下的書桌扶起,又用手掌擦拭灰塵。結尾總是叫人感歎。今天是來學校的最後一天。決定要搬家是兩週前的事。總覺得也許沒法再回來了,也有可能沒法再見到兄弟們了。

把紙張折半放在桌上,提起鉛筆卻不知道該寫下什麼樣的話,而時間而是流逝著。徒然亂塗著,鉛筆忽然禿一聲折斷了。「一定要活下去。」碎掉了的鉛芯在紙上留下碎片似的痕跡,我也不知不覺地寫下發癢似的亂塗。烏黑的鉛芯粉末和亂塗之間,有貧困、父母、弟妹、搬家這些齷齪的故事充斥著。

揉皺了紙張放進口袋,從座位起來,推開書桌時也揚起了灰塵。出去的時候就在骯髒的窗門上留下三個字。比起道別或任何的話,只是一言以蔽之的話。再見吧。比起說是約定,只是一個願望而已。


玧其
25 June YEAR 20

猛然打開門,從書桌最下面的抽屜拿出一直放著的塑膠袋。亂翻找著,一個琴鍵禿一聲掉下來了。把燒了半邊的琴鍵拋進垃圾桶,往床上一躺。沸騰的內心沒冷卻下來,呼吸也雜亂無章,並不知道手指沾著煤灰。

葬禮完結後,我曾一個人回到被火燒得一塌糊塗的房子。一進去母親的房間,看見被火燒得形體難辨的鋼琴。我在那旁邊癱坐下來。午後的陽光越過窗門照射進來,我只是消沉的坐在那裡。在最後的光線中有幾個琴鍵在翻動著。想著按下的話會發出什麼聲音呢,母親的手指曾多少次觸碰過呢。我把其中一塊放進口袋出去了。

自那時後快過了四年。屋內很安靜。瘋了似的安靜。已過了十點,父親該已睡了,其後誰也不能發出聲音。那是這家中的規則。忍受著這種寂靜對我來說很吃力。當到了預定的時間,要守著規律和形式一點也不容易。但比起這個更難以忍受的是,我仍要在住在這個家裡。接過父親給的零用錢,和父親吃著飯,聽著父親的叱責。想要頂嘴、唱反調、鬧事、丟下父親一個人從家中出去,不是光用口說而是真正的自由,卻始終沒有勇氣。

猛地從床上起來,翻找著書桌下的廢紙桶中的琴鍵。打開窗門,晚上的空氣猛烈地湧進來。那陣風像一記耳光,令今天一整天發生過的事一湧而至。那空氣使勁的吹翻了琴鍵。由今天算起已超過十天沒有上學,得知被退學處分的消息。現在大概即使我不情願也會從這家被趕出去了。側耳也聽不見琴鍵掉落地上的聲音。無論怎樣去想也沒法知道那琴鍵會發出怎樣的聲音。無論再過多久,那琴鍵再也不會發出什麼聲音了。我再也不會彈奏鋼琴。

 

柾國
25 June YEAR 20

以手撫弄著琴鍵,沾上了灰塵。指尖使力,卻發出跟哥以前彈奏的聲音不同。哥已有十天沒有回校了,今天聽說了哥被退學的消息。南俊哥號錫哥什麼也不對我說,我也害怕所以什麼也沒去問。兩星期前的那天,老師打開秒密基地的門進去時,只有我和哥在那裡。那天是家長參觀日,不想留在課室所以往秘密基地去了。哥頭也不回一直在彈著鋼琴,我把兩張書桌併著放,伏在桌子上閉上眼裝睡。驟眼看哥跟鋼琴好像並不搭配,卻又是無可分割的一體。聽著哥彈鋼琴,不知怎地想要哭。

眼淚似快要流下來,想要翻過身去的時候,門被猛然撐開,鋼琴聲禿一聲的中斷。我捱了耳光而往後退,最終跌倒了。我蜷著身捱著罵,忽然聲音停了下來。一抬頭便看見哥推開老師的肩頭,擋在我的面前。越過哥的肩頭看見老師氣沖沖的表情。

我試著按下琴鍵,模仿起哥彈過的歌曲。哥真的被退學了嗎?再也不會回來了嗎?哥說過捱幾次耳光被踹過幾次也只是等閒事。若是沒有我的話大概哥就不會跟老師頂撞了吧。若是沒有我的話大概哥還在這裡彈著鋼琴。


碩珍
17 July YEAR 20

站出學校門廊,是滾燙的蟬聲。笑著打鬧、競跑著的孩子們湧上操場,暑假開始了,大家都那樣奔跳著。在他們中間我低著頭改變了腳步,想要快點逃離學校。

「哥。」有誰的影子忽然跳出來,嚇得我肩頭一抖。是號錫和智旻。那一如以往掛著開朗又善良的笑臉,以淘氣又稚氣的眼神看著我。「今天起是暑假呢,就這樣走嗎?」號錫拉扯著我的手臂說。我啊啊的,說著幾句沒意義的話,只是扭過頭去。那天發生的事明明是意外,並不是故意的,那時並沒有想到柾國和玧其就在倉庫教室。校長懷疑是我在包庇弟弟們,但說不定他會告訴我爸我不是好學生。該說句話,因為以為秘密基地是空著的。但玧其被退學這事,沒有人知道跟我有牽連。

「好好度暑假吧,哥!會再聯絡你的。」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的忽視,號錫悄悄放開我的手,假意更明快地打著招呼。這一次我也是答不上話,我沒有可說的話。站出校門,我想起了那天第一天上學,因為遲到大伙兒都被罰了,所以才可以一起笑著。是我毀那些時光。


號錫
15 September YEAR 20

智旻的媽媽慌亂地來到急診室。按次確認過床頭的名字和點滴瓶,用指頭撥掉智旻肩膀上的葉子。我,關於智旻為什麼被送到急診室,在巴士站發作的始末,好像都得一一說明而躊躇著靠上去。這時智旻的母親才發現我,以掂量著我的視線看著我良久,讓我不知所措的忸怩起來。智旻的母親說了句謝謝,然後又轉過身去。

智旻的母親再次面向我的時候,是醫生和護士們要移動病床而尾隨的時候。智旻的母親再次就了聲謝謝推開我的肩膀。比起說是推開,該說是手輕輕的貼著推開才正確。然而,忽然我和智旻的母親之間有一條看不見的界線,是確實而牢固的界線。又冰冷,又帶警告性,是我絕對不能越過的界線。在孤兒院住了超過十年,所以以身體以視線以空氣就能知道。我呆然的退後,跌坐在地上。智旻的母親呆呆地看著我這個模樣。嬌小而美麗,影子卻是如此巨大而蕭冷。這樣的影子就在映落在跌坐在急診室地上的我。抬起頭一看,智旻的病床已從急診室被推出去不見了。從那天起智旻再沒有點到學校了。


智旻
28 September YEAR 20

我已放棄去數算入院已到了第幾天。那是因為想要出院,或是抱著能出院的希望才做的事。看著窗外遠處的樹和草、人們的衣著,看來並沒有過了很長時間,頂多只過了一個月吧。儘管偶爾看到穿著校服的模樣,只是現在也不再覺得有什麼特別了。或許是因為藥物,一切只是變得厭悶和模糊。但是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是寫日記的話必需要記下的日子。可是我並不寫什麼日記,也不想因為做這事而生出什麼事端。今天是我第一次說謊。我看著醫生的眼睛,假裝沉抑說。「我什麼都記不起來。」


柾國
30 September YEAR 20

「田柾國,你最近不是又去那裡了吧?」我不作回答,只是看著運動鞋尖站著。因為不答話,頭被出席簿拍打了一下,但我還是沒有開口。是跟哥一起待的教室,跟著哥溜躂時,自從一起發現了這教室後沒有一天不往那裡去的。也許哥哥們並不知道,即使哥說有約也好、忙著要去打工不出現也好,好幾天沒有見到玧其哥或碩珍哥了,但我還是沒有一天不到那教室去的。也有些時候,一整天都沒有人來。即使那樣也沒關係,只要有這地方的一天,不是今天的話明天,不是明天的話後天,哥哥們總會來的。

「整天聯群結黨,淨學些不好的。」又捱了一下打。抬起視線瞪眼,又再被打。我記起了玧其哥被打時的模樣,咬著牙忍著。不願撒謊說不會再去那教室。

現在我又再站在這教室前面,打開門的話好像哥哥們都在,聚在一起打電動,抬頭看著我說為什麼現在才來。碩珍哥和南俊哥在看書,泰亨哥在打電動,玧其哥在彈琴,號錫哥和智旻哥在跳舞。

然而打開門,看見的只有號錫哥,他在整理我們留下的物品,而我只是抓住門把站著。哥向我靠近,手臂搭在我肩上,然後推我出外面。「走吧。」背向著我將教室的門關上。我這才醒覺,那些日子已經過去,再也不會回來了。


號錫
25 February YEAR 21

我目不轉睛的看著鏡中的自己跳著舞。在那裡我腳不著地的奔湧而上,世上所有的視線和尺度也變得自由。身體隨著音樂律動,以身體盛戴著內心,除此以外什麼也不再重要了。

第一次跳舞是十二歲的時候。也許是夏令營時技藝表演那次,被同學們拉到舞台上。那天我記得的只有拍手歡呼,還有第一次覺得找到自己的那種心情。當然,那時候只是享受地隨著音樂擺動身體而已。那是一種喜悅,而我是後來才知道,這喜悅不是因掌聲而來,而是從內裡而來的事實。

鏡子外的我被捆在很多事上。幾秒也沒法忍受腳掉在地上,討厭了也笑,悲傷也笑。服著沒用的藥,隨處暈倒在地。所以在跳舞的時候總要目不轉睛的看著鏡中的自己。那是成為真正的我的瞬間,能拋開一切恐懼而高飛的瞬間,讓我懷抱著能變幸福的信念的瞬間。我在持守那些瞬間。


南俊
17 December YEAR 21

等著頭班車的人們,在寒風中搓著手。我緊緊抓著提包帶,低頭盯看著泥地,盡力不與任何人有眼神接觸。一天只有兩台公車停站的鄉村地方。從遠處看見頭班車快要靠站。

人們隨後登上公車,我沒有往後張望。當有什麼迫切的事,好不容易得到而該逃離的時候,隨之總有這樣的條件:不要回頭看。就在回頭的瞬間,一直以來的努力就會化為烏有。回頭看是因為懷疑,因為留戀,或是因為懼怕。我是為了克服這些才逃離的。

公車起動了,可我並沒有什麼計劃,也沒有什麼迫切的事或是有什麼得到手而逃離的。比起那樣應該說是毫無計劃的逃走。母親疲累的臉,傍徨無助的弟弟(/妹妹),父親的病,隨日子流逝越來越累人的家事。逃離強求著犧牲和安穩的家人,逃離裝作若無其事、萬念俱灰用盡九牛二虎之力去適應的我。之上還有窮困。

即使問貧窮是罪嗎,管誰也會說不是,然而真是如此嗎。貧窮將一切啃嚙,令一切珍貴的東西都變得一文不值,逼使人不得不放棄不能放棄的東西,令人懷疑、恐懼、萬念俱灰。

過一陣子公車就要到達眼熟的車站。一年前我沒跟任何人道別就離開的地方,然後現在又毫無預兆地回到這裡。朋友們的臉孔在我眼前浮現。我跟他們斷了聯絡,不知道他們過得怎樣呢,會高興見到我嗎,會像那時一樣聚在一起笑著嗎。窗上結滿霧氣,看不見外面的風景。我用手指在上面慢慢劃著。

「一定要活下去。」


號錫
2 March YEAR 22

我喜歡待在人們中間,從保育院出來獨立,在快餐店打工時,常常要對人報以笑容、保持開朗。我喜歡這工作。其實在我的人生中,沒什麼值得令我笑或開朗的事,比起遇到好人,卻更常遇到壞人。可是也許因為這樣才喜歡這份工作。一直刻意的去笑著,提高聲線愉快地對答的話,就會生出心情感到愉快的錯覺。開心地笑著心情也會變好,親切待人也會變成親切的人。吃力的日子也是有的,收拾好店面後回家路上,踏出的每一步也感到吃力。有些時候會遇到特別多奧客,可是能跟朋友們一起,面對這些事也感到輕易一點。

有時滿店都是客人的時候會想起朋友們。一聲不響就轉學去了的碩珍哥、在某天早上銷聲匿跡的南俊、被退學後拒絕我聯絡的玧其哥、出了事不知去向的泰亨,還有自從最後在急診室見過後便不再來上學的智旻。而穿著校服的柾國下課經過的模樣,無論幾次向窗外張望,似乎也不會再看見了。也許那些日子一去不返了。

我高聲地向進來的客人打招呼,開朗地笑著的同時,總會回頭往門那邊張望。


泰亨
29 March YEAR 22

加油站老闆往地上吐口水,然後就走開了,我在地上蜷縮著身子躺著。在加油站後牆畫塗鴉時被老闆抓到,問在人家的牆上亂搞什麼便被打了。我在地上打滾,雖然經常被揍,但卻從未習慣被揍。

塗鴉是不久前才開始的,我撿起別人留下的噴漆往牆上噴出,好像是黃色的噴漆。我隨意噴畫了什麼,然後抬頭看著。灰色的牆上是鮮明的黃色,看了看又噴上別的顏色。有好一陣子,我往牆上畫出我所不了解的心情。把所有噴漆罐子噴光了,我才停了下來。把噴漆罐子丟開後往後退,像一番疾走後般氣喘吁吁。

牆上的色彩代表什麼意義,我並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為什麼去做。我只知道,這似乎能夠讓我心境平靜下來,是因為能把自己的心聲噴灑到牆上。一開始時覺得很難看、骯髒,也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沒用又可憐。起初並不滿意,我用手掌揉擦著牆上乾掉了的油漆,想要全都擦掉。放棄要擦掉油漆,我用另一種顏色掩蓋出另一個形態。我倚著牆壁坐著,滿意不滿意已不重要,畫得好看不好看也不是問題,因為那就是我。

坐起身子便咳嗽起來,或許是嘴巴被打爆了,我往地上吐出一口血,然後看見有人拿著噴漆罐。視線沿著手臂往上,是南俊哥。他嘿嘿的笑著,原來這鳥事他都看到了。哥向我伸出手,我只是抬頭看著他。哥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起,他的手是溫暖的。


玧其
7 April YEAR 22

因急促的鋼琴聲停下了腳步。深夜,一個空盪盪的工地裡,不知是誰燃起了油桶,裡面發出噠噠的聲響。只知道剛剛彈過的曲卻不知道是怎樣彈起來。我晃著醉倒的腳步,閉著眼故意更胡亂的走著。火種噴出的焰氣越來越熱,琴聲、晚間空氣、醉意也變得稀微。

突如其來的響鞍聲,一睜眼只見車僅僅在身旁經過。因刺目的車頭燈和突然出現的車,在混沌的醉意中我只能束手無策地晃悠而行。聽見那司機的辱罵聲,停下了腳步想著要罵回去時,驚覺已聽不見琴聲。火光熊熊的聲音、風聲、車呼嘯而過的殘音,已聽不見琴聲,像是停止下來了。為什麼會停下?那是誰在彈的琴?

油桶裡的火又再熊熊的向著黑暗奔湧的模樣,我呆呆的看著好一陣子。焰氣碰上了我的臉。咣,拳頭往琴鍵砸下去,就是這時候傳來琴聲。反射地轉身一看。一瞬間血嘩啦嘩啦地流出,呼吸變得雜亂無章。小時候的惡夢,好像是在那個地方聽過的聲音。

下一刻我在奔跑著,不是出於自己的意志,而是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地轉身往樂器店跑去。不知怎地覺得是重複過無數次的事。雖不知是什麼卻是遺忘了一件真實發生過的事的感覺。

玻璃被打破的樂器店,有人在鋼琴前坐著。雖已時隔數年,但卻一看就認得出來。在哭著,握緊著拳頭。不想干預別人的人生,不想去安慰別人的孤單,不想成為別人什麼重要的人。我沒自信能保護那個人,沒有自信可以一直待在身邊。不想去傷害,也不想被傷害。

我挪開腳步,雖然想要轉身走卻還是不自覺地走近。然後一個音彈錯了,柾國轉過身仰視著我。「哥。」是輟學後第一次見面。


柾國
11 April YEAR 22

最終如願了。在街上故意撞上不良之輩,盡情地被揍了一頓。好像瘋子一樣笑著的捱打,又再被打著。我靠在閘門看著天空,原來已經是晚上了。漆黑的天空什麼也沒浮現著。我看見一小株草兒,因風吹而躺著。就像我一樣呢。眼淚好像要流出來所以刻意笑著。

一閉上眼便看見繼父乾咳著的樣子。繼兄噗哧而笑。繼父的親戚們別過臉說著無意義的話。表現得好像我並不存在似的。媽媽在他們面前團團轉著。從地上撐起,因掀起的塵埃而咳嗽著。胸口像插著刀一樣刺痛著。我跳上工地的屋頂,晚上的都市舖著森然的顏色。往欄杆外伸出雙手走著,突然站不穩腳差點失了平衡,想著再差一步一定會死掉。死了的話一切就完結了,大概誰也不會因我不在而傷心。


南俊
11 April YEAR 22

翻找著買了沒多久T-shirt,泰亨從後伸手把一件shirt遞上來,是一件跟我現在穿著印著一樣的文句的t-shirt。泰亨訕訕地笑著,脫下破爛的t-shirt。貨櫃裡掛得低低的暗燈下,驟見凝著血跡的背。號錫驚愕地看著我。泰亨穿上我的t-shirt,照著骯髒的鏡,然後笑了。

「這小子就要畫塗鴉被拉到警局去了,花了點時間才抽得了身。」我欠揍地作著狀兒,泰亨也誇張裝作抱歉。在貨櫃一角坐著的玧其哥慢慢地靠過來,拍了泰亨的肩頭。


碩珍
11 April YEAR 22

一個人來到海邊。取景器中的大海一如以往的廣闊蔚藍。散落在水面上的陽光,風也如常穿梭過松樹林吹拂而至。唯一改變了的是現在只有我一人。按下快門,眼前的風景一閃,2年10個月前那天的某一刻一閃而過。那天我們在大海前肩並肩坐著。雖然疲累、一無所有,一片茫然,但我們都在一起。

把車子轉開,踩下油門,穿過隧道,經過了油站。趕到以前一起唸的學校開了車窗。在春夜,空氣很溫暖,挨著學校牆邊的一列樹中散落著櫻花。在學校後面的十字路數次左轉著又右轉著。然後便看見南俊工作的油站出現火光。


碩珍
11 April YEAR 22

在嘰嘰的磨擦聲響下,僅僅把車停住了。陷入了思緒當中沒留意信號燈已轉換。穿著熟悉的校服在橫過馬路的學生們透過車窗看著我,也有人伸手指向我。我用力笑著,低下頭去。

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但我並非不膽怯。我真的能夠結束這一切不幸和傷痛嗎。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豈不是就代表永不能成功嗎。幸福對我們來說只是空盼望嗎。無數的思緒在腦海中閃過。

不知不覺間來到油站,在不遠處看見正在入油的南俊。我大大吸入一口氣,再緩緩的呼出,玧其、號錫、智旻、泰亨、柾國的臉孔一一浮現。然後我改換車道,駛進油站。我不能放棄。哪怕只要有1%的可能性我也不能放棄。透過車窗我看見南俊向這邊走近。


玧其
11 April YEAR 22

一面留意著柾國在後面緊隨著的動靜,一面走著。隨著長長的鐵軌,貨櫃一直出現著。「是後面第四個貨櫃啊。」號錫說要去見南俊和泰亨,又說哥也來吧。口裡說知道了,可是卻不想去。我討厭跟人有牽扯,這個號錫也知道的,該沒想到我真的會出現吧。

一打開門便看到號錫驚訝的面孔,還有柾國一面以特有誇張的方式表達百感交集的表情,一面靠近來。我經過兩人身邊,走向貨櫃裡面。多久沒有來了。聽見試圖要摟抱的號錫和難為情的柾國的打鬧聲。

這時南俊帶著泰亨進來,泰亨的T-shirt有一邊撕破了。我問是什麼回事,南俊作狀要揍泰亨,說這臭小子被警察抓到在街上亂塗鴉,為了把他弄出來才這麼遲的。泰亨誇張地假裝抱歉,說著什麼躲避警察逃跑時把T-shirt弄破的瞎話。

我坐在一角看著,南俊把替換的t-shirt拿給泰亨,號錫在拿出漢堡和飲料,柾國在中間不知所措地站著。回想起來高中時也是這樣,南俊勸說泰亨反而被逗弄,號錫在忙亂的走動著,柾國則是徘徊著不知道自己該待在哪裡。

這樣聚起來是事隔多久,已經記不起來了。不知道碩珍哥和智旻怎樣呢——忽然生出這種不像平常的我的想法。才第一次來到這地方,卻出奇地覺得舒心。


南俊
11 April YEAR 22

加油完畢,轉過身來,有什麼丟到臉上又掉落地上。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低頭一看,原來是皺巴巴的紙幣掉落到腳邊。出自本能反應,我彎下身去伸出手,小房車裡的人們一陣喧騰的笑起來。那一刻我止住了動作。碩珍哥正在不遠處看著,我無法抬起頭。若是與那些坐著名貴車子駛進來、無視又嘲弄他人的人四目對視起來時該怎麼辦?就是要與他們對恃。那些人的行動如果是不合理的話,必需與他們對恃。那不是勇氣的問題,也不是自尊心抑或平等的問題,而是必需要那樣做。

可是這裡是加油站,我也不過是個打工加油員。收拾起客人丟的垃圾,捱客人的臭罵,撿起客人丟的紙幣是必然的。身體因侮蔑感而發抖,手裡緊緊握著拳頭,緊得指甲也埋進皮肉裡去。

這時有人把紙幣撿起,然後遞給我。坐著汽車的人好像懈了氣的嘟嚷著離開加油站。直至他們離去後,我也無法抬起頭來,我沒自信去看碩珍哥的雙眼。我的膽怯、我的窮酸、我的窘境,哥也不是不知道,可是卻不想如此赤裸裸的被看透。哥一動不動,一直等著我的目光,沒靠近來,也不搭一句話。


柾國
11 April YEAR 22

我在屋頂的欄杆上走著,這裡是因工程中斷而被棄置的大廈。往空氣中伸出腳,黑暗便從腳尖湧來。城市夜景在欄杆下暈染開來。霓虹燈、汽車的響鞍聲、刺鼻的塵埃在黑暗中打轉。頃刻間我犯起暈眩,身體搖晃起來。為了抓住重心,伸展開雙臂。那一刻我想到,就差一步而已,再踏前一步,一切就會結束了。向著黑暗,我稍稍讓身體傾前,在腳邊的黑暗像要把我吞噬似的蔓延而來。一閉上眼,城市的光暈、嘈音、恐懼也消失無縱。我止住了呼吸,然後將身體漸漸傾前,什麼也沒想,也沒有想起誰。不想留下什麼,也不會再記得什麼,一切就此結束。

就在那一刻,電話鈴聲響起。像從夢的深淵中醒過來,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出走了的感官一瞬間回到原位。我掏出手機,是玧其哥。


碩珍
11 April YEAR 22

張開眼睛,又是4月11日。陽光從張開的窗簾間照射進來,起來時因暈眩而閉著眼睛。周圍火紅的殘像,然後浮現起泰亨的模樣,是他一個人站在海邊瞭望台的模樣。是5月22日那天的事,過去與未來,可能是已過去的事,也可能是將會發生的事。一切都在於認為已經解決了的那一瞬間。

泰亨爬上瞭望台正值日落時分,在蔚藍的天空下開始泛著紅霞。我抬起頭,看見泰亨正在攀爬上瞭望台。當泰亨到達台頂,俯頭凝視了我們一會,然後便一躍而下,像鳥兒般展開翅膀跳躍起來了。然後覺得好像在空氣中止住了,接著是一種窗門碎掉、涼風在窗簾間吹進來一樣的心情。

然後我張開眼睛,今天是4月11日。


南俊
28 April YEAR 22

泰亨發生了什麼事,從很久之前開始就察覺到了。表面上起來相安無事,但瞬間的動作或表情、語氣中,也透露著不知所措的不安感。常常進出警局,或是從身上的傷痕就看得出,還有作過的惡夢。

沒去問泰亨發生了什麼事,沒催他爽快的和盤托出,是因為在等待著他自己開口,還有是因為懷疑著自己有沒有資格去聽他說出的煩惱。雖然裝作是哥哥、裝作著是大人,到了朋友們真的疲累的時候,我卻沒能守在他們身邊。所有人都吹捧著自己是大人,但卻不是真正的大人。不過是無法直視眼前的現實,在猶豫著而已。

「玧其哥他死了。」今天泰亨又作了惡夢。我抓著他的肩搖晃著,驚醒後一時呆住了的坐著。也不擦去眼淚,慌慌亂亂地口裡唸唸有詞。說什麼玧其死了,柾國遇到意外,我捲入了毆鬥。總是說夢境實在太真實,好像真的一樣,現在也好像在夢裡似的。哥哪裡也別去,泰亨的聲線不安地顫抖著。


柾國
2 May YEAR 22

轉過頭來,看見南俊哥在貨櫃前。開門進去,躺在用衣物堆疊布堆上。忽然感到一陣寒意,身軀直發抖,想要哭但卻哭不出來。

打開門進去時看見玧其哥在床上躺著,床單角落的火焰直往上冒。就在那一刻內心被憤怒和恐懼纏繞著。我並不擅於表達,和別人表達我的情感或是勸服別人也很不在行。眼裡充滿淚水,咳嗽著便越發說不出話來。我跑進火場中,好不容易才吐出了這句話:「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去海邊嗎!」

「怎麼了?做惡夢了嗎?」有人搖撼著我的肩膀,我張開了眼。是南俊哥。我忽然安心下來。哥摸著我的頭,說我發熱了。似乎真的是發熱了。牙關在直發抖,冷得不得了。腦袋在一晃一晃的,喉嚨也痛得很。好不容易吃下哥買來的藥。「再睡一下,有話以後再說。」我點點頭,然後這樣說。「我也會變成像哥一樣的大人嗎?」南俊哥回頭看著我。


玧其
2 May YEAR 22

著了火的床單一下子就燃燒起來,在難以忍受的熱氣中連簡陋不堪的一切都失去了存在感。再也感受不到酸溜的霉味、莫名的濕氣和潮漉漉的燈光,剩下的只有疼痛,物理上所謂熱氣的疼痛。指尖、皮膚也因為熱度太高而快要冒起水泡,整個人也快要融掉。直至那時,爸爸木無表情的臉和音樂聲才消散而去。

爸爸和我有很多不相似的地方,爸爸沒法了解我,我也不能了解爸爸。努力一下的話會能夠說服他嗎,也許就不會那樣了。可是我能做到的只有躲藏、反抗、逃走。有時我會想,我想要逃避的並不是爸爸,然後有如懸崖的恐懼便會湧上心頭。我到底是因為什麼而逃走的呢,該怎樣做才能脫離我自己呢,卻又覺得一切都沒有可能。

好像聽到有人叫喚我,可是我沒有回頭。是因為熱度還是疼痛,我無法呼吸,也沒有力氣移動,但我還是知道那是柾國。顯然是生氣了,或許是因為我而悲傷。我想放棄,煙霧和熱度、恐懼和疼痛,想在這裡把一切都結束掉。柾國大喊說什麼了,依然聽不見我的話。視線開始模糊起來,在這世界上最後看見的是亂七八糟的偏僻房子、通紅的火焰、晃動著的熱氣,還有柾國的臉。


號錫
12 May YEAR 22

推開逃生門,往樓梯奔跑下去,心臟跳動得好像要炸開來似的。在醫院走廊上經過的臉孔明明就是媽媽,回頭只見人們從升降機出來。我拼命推開人們跑上去,看見媽媽進了逃生門。我心裡焦急,跳著級的從樓梯奔跑下去,氣也不喘的下了好幾層樓。

媽媽!媽媽停下腳步,我也再踏前一步。媽媽轉過身,我又再踏前一步,這才看見了媽媽的臉。這時,腳跟踩空了梯級,重心向前傾。想著快要栽倒而雙眼緊閉,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臂,幸好把我拉回重心。回過頭去,是一臉驚慌的智旻。沒空閑去道謝,我又回頭去看。

看見了一個女人,她一臉驚慌,她身邊的小男孩瞪著大眼睛定睛看著我。那不是媽媽。我佇立在樓梯上,眼巴巴的盯著她什麼也沒說。

我已記不起自己說了什麼話來擺脫這情境,也沒去問智旻是如何出現在那裡,對事情的細節尋根問底太過複雜了。那女人不是媽媽,或許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那並不是媽媽。在遊樂園被遺下的那天起已過了十年有多,媽媽也該已上了年紀,跟我記憶中的模樣也不同,即使能重遇也可能認不出來。不,現在我已經記不起媽媽的臉了。

我回過頭,智旻正在不哼一聲的跟著我。他說在高中時期,自從在急診室分別後就一直在這醫院裡度過。問他想不想出去,他一臉茫然。也許智旻也跟我一樣,被尤如枷鎖的記憶綑綁得無法動彈。我走近智旻。

智旻啊,我們從這裡出去吧。


智旻
15 May YEAR 22

張開眼便看見號錫哥在站立著。在熟悉的天花板下、熟悉的黑暗中俯視著我。嚇得坐起身來,哥以食指碰著嘴脣,周圍的人都睡著了而一片寂靜。哥立刻把t-shirt遞給我,然後抬了抬下巴指往病房外面。

大家都來了,南俊哥在把風,玧其哥在擋著護士拖延時間,柾國和泰亨待會兒會在升降機那邊會合。一開始並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我呆頭呆腦的,哥拉起了我的手。

離開醫院那天,是我夢寐以求的一天。離開醫院去跟朋友們見面,像以前一樣跟大家笑著打鬧著度過。可是現在卻不肯定,從這裡出去是不是一件好事。像不存在的人一樣似的把我藏在這裡的爸媽、說我是精神病患者的人們,或許號錫哥也是這樣看待我,在心底深處覺得我是個怪人,覺得跟我一起並不自在。

快,沒時間了。不知是否因為哥的催促,我莫名其妙的聽到秒針急速前進的聲音。滴嗒、滴嗒。有如幻聽的腳步聲漸漸向著病房那邊走近。哥跟我同時往門那邊看過去,然後又彼此對望。哥的手仍在我前面。


智旻
16 May YEAR 22

號錫哥的家是在一個很高的地區,走過好一段大路,穿過彎彎曲曲的小巷的盡頭,就是他所住的屋塔房。走進獨間的房子,哥便擺弄著說,我們腳下所踏的空間,是這城市的最高處呢。如哥所說,在屋塔房可以看到很多東西。不遠處看到火車站,也看到排列在鐵軌的貨櫃箱,南俊哥就住在其中一個貨櫃裡。在從那裡稍為轉過視線,便能看到我們的學校。

我尋找著學校,又凝視著城市的另一邊,是沿著山腳排列著的一片大規模公寓區。那裡是我們家,不是,是父母的家。我一聲不響的從醫院逃走出來。我是該跟父母聯絡的,也許他們現在正在找著我,但現在還沒有自信面對父母。從醫院出來但卻不能回家,即使如此我也不願意回到醫院。可是我沒有地方可去,也沒有錢。我磨磨蹭蹭的站著,哥在前面走著,叫我跟上來。然後便來到這裡,哥的家。

我又抬眼看著公寓區,某天必需要到那裡去,要跟父母說我再也不要去醫院。我深呼吸一口氣,光是想起這事也覺得好像要發作。其實我也沒有信心,在醫院以外的地方是否就能挺得住。想到或許有天又要再住院,就害怕得無法忍受。


智旻
19 May YEAR 22

最後還是得去花草樹木園,說不記得在那裡發生過的事是騙人的,現在要徹底放下。躲在醫院中的日子和發作,統統都要放下,所以要再到那個地方一趟。抱著那樣的心情,幾天下來都來到那個車站,可是卻沒能搭上到花草樹木園的穿梭巴士。

來到玧其哥旁邊一屁股坐下,光是今天就目送了三台車。我問哥怎麼了,哥說只是沒事幹無聊而已,然後總會問我為什麼在這裡坐著。我低著頭,用腳尖踢著地面。我在想為什麼我要在這裡坐著。我沒有勇氣,不過是裝作沒事,裝懂,裝作是能輕易忘掉的事,其實是因為害怕。害怕著會再碰上何事,能否忍受,然後又會不會再發作。

玧其哥看起來都不慌不忙的,像世上並沒什麼要緊事似的說著天氣很好這種無意義的話。我聽著才發現天氣原來真的很好。在緊張中連周圍都無暇張望。天空很藍,偶爾吹著和暖的風。看見不遠處往花草樹木園的穿梭巴士快要靠站。巴士停下來,門打開,司機大叔看著我。我一時衝動的問。

「哥,要一起去嗎?」


號錫
20 MAY YEAR 22 (原文月份是大寫)

我領著泰亨從警局出來,「辛苦了!」我低著頭抖擻地說,但心情卻不是那樣。警局離泰亨家並不遠,哪怕泰亨家離警局遠遠的話就不用這樣常常進出警局了。為什麼泰亨父母要住在靠近警局的地方呢。世界對這傻瓜一樣善良的小子可真不公平。我搭著泰亨的肩膀,裝作若無其事的問他餓不餓。泰亨搖搖頭。我問他警察大哥們高興見到你請你吃飯了啊?我這樣問泰亨,他卻一話不說。

在太陽底下我們走著,心裡卻是一陣涼風似的。連我的心情都這樣了,這小子又會是怎樣了呢。心裡是如何被撕碎呢,碎得還會剩下心臟嗎,內心是會有多苦呢。我這樣想著,沒法再看著他的臉,所以抬頭看著天空。在遮擋太陽的雲有一架飛機飛過。第一次看見泰亨背上的傷痕,是在南俊的貨櫃秘密基地那時。泰亨天真地笑著說拿到了一件T恤,那時沒有人能開口說些什麼,在我心裡的某處有什麼啌一聲塌落。

我沒有父母,對父親完全沒有一點記憶,跟媽媽一起也只是到七歲而已。說是家人之間和小時候的傷痛,那管跟誰比較也好,也是無法令人羨慕。人們這樣說,要克服傷痛,要接受事實,要和解和原諒,這樣才能活下去。並不是因為不知道,也不是因為覺得討厭而不願意做,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也沒有人教我怎樣做。世界總是在麻木之前給你新的傷痕。我知道世界上沒有未受過傷害的人,只是這麼深的傷害又是必要的嗎?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哥,我沒關係,自己一個人走就行了。」泰亨在路口這樣說。「好啦,這傢伙。」我不理睬,在前頭走著。「真的沒事啊,看吧,什麼事都沒有啊。」泰亨在笑著。我沒回答,那會沒事。因為承認自己並非沒關係的話,就無法忍受下去,所以在無視著,都變成習慣了。泰亨翻找著帽T穿上,又跟上來。「真的不餓嗎?」走在通往泰亨家的走道上我這樣問。泰亨傻瓜似的笑著點頭。看著他在走道上行走的背影,我轉過了身。這小子走著的走道,和我回去的的路一樣又窄又荒涼。這小子和我都一樣是獨自一人。想轉身張望,突然電話響起。


泰亨
20 MAY YEAR 22 (原文月份是大寫)

我俯視著自己的手,雙腳突然無力癱坐在地上,有人從後抱著我。灰矇矇的光線透過窗戶照進來。有人在哭著,號錫哥不發一言的站著。傢具散落一地,棉被一如以往的舖開著。父親曾待過的位置並沒有人,我已不記得他是如何從房間走出去的了。

向父親奔去的那一刻,內心那無法忍受的憤怒仍在我裡面殘留著。想要刺向父親的那一刻,是自我克制還是什麼我不得而知,也不知道是如何勸止瘋掉了的心情。不是想要殺死父親,而是我想去死。若是可以的話想就在這一刻死掉。眼淚流不出來,想要哭想要大叫,想要踢著腳毀掉什麼,想自毀,但任何一件事也做不了。

「哥,對不起,我沒事的,你走吧。」有別於快要瘋掉的內心,從乾燥的喉嚨說,並不像我的聲線。送走不願離去的哥,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血在白色繃帶下流著。沒將酒瓶刺往父親,而是打在地上。酒瓶碎個稀巴爛,手掌也被割傷。閉上眼整個世界都在團團轉。該怎打算,該怎麼辦,該怎麼活。回過神來,看著南俊哥的電話號碼。每當有這種事,不,已經發生了這種事,便會越發迫切需要哥的存在。想跟哥說,哥,我將爸爸,那生我的爸爸,每天把我像狗一樣揍的爸爸,我差點把他殺掉。真的差點就殺死他了。不,是真的殺了他。無數次的殺了他,無法數清次數一般殺了他。很想殺了他,很想致他於死地。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哥,現在只是想見你。


南俊
22 May YEAR 22

「年紀上不過是差一年啊。不是,那是誰說的啊。我才是哥吧。但是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啊,現在起該要自己看著辦了吧。知道了,知道了啦。不,我沒有在生氣啦,對不起啊。」

掛了線,我俯視著地面。溫乎乎的海風嗖嗖地吹過松樹林。胸口像快要裂開似的。半沙半泥的地上有一列螞蟻在往哪裡前行。若是有誰同樣以物理上、象徵性上的意義比我更巨大的存在看著我的話,我正在往哪裡前行、為什麼要去、最後會變成怎樣,都會看得見嗎。

我並非不愛我的父母,也不是不擔心弟弟(/妹妹)。可以的話我也想忽略掉,但奈何我無法那樣做,家人都看我的頭。那麼我掙扎著、生氣著、鬱悶著、想要逃脫,一切都又有何意義。

在不遠處看見那背影像柱子一樣佇立著。是柾國。有一次柾國這樣對我說。「想要成為像哥一樣的大人。」那時我說不上話。我並不是那麼好的大人,不,連大人都不是。但又覺得這樣說的話太殘忍。該如何接收這信任和關心,沒法對沒人關愛的年幼朋友說,「不是長年紀,長高點,再活長一點就會變成大人的」這種話。雖然寄望柾國的將來會比我過得更好,但在這過程中沒法答應他我能給他幫助。我上前摟著他的肩膀,柾國抬眼看著我。


泰亨
22 May YEAR 22

接聽哥的電話時,經過松樹林追上來的那時。近來常常都會這樣,為了不讓別人聽見電話對話而溜到遠遠的。我故意放慢腳步,往海那邊去藏起來。哥走過去時沒看見我。「也只是比我小一年啊不是嗎?我也不太在意。反正也不是我要負責的事啊。會看著辦的了。」

我的背脊骨一陣發涼,好像世上的一切都一下子倒塌,一個人在深海中央漂浮著一樣。很害怕。悲慘而落魄。我感到生氣,生氣得沒法忍受,想去胡亂生事。想要搗壞,想要變得一塌糊塗。一直也很懼怕。父親的血流下。我在想也許暴力性一直在我裡面存在,像是有什麼曾一直團團包裹著直至衝破防衛而出一樣。


泰亨
22 May YEAR 22

哥,這就是全部了嗎?再沒有別的事隱瞞著我們了嗎?周圍一下子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我來。我緊盯著碩珍哥,哥也直視著我。那視線隱隱透出疲憊和為難,還好像埋藏著遺憾。當我想要再一次追問,有人拉住我手臂攔住我了。雖然沒有回過頭去看,也知道那是南俊哥。

哥又有什麼關係?又不是親哥。我感覺到南俊哥正在看著我,我頭也不回,甩開了哥的手。我也知道,我只是對南俊亂發火,說:真的太傷心了。哥的話沒有錯,我也不過比哥小一歲,又不是親兄弟,我自己的事自己會看著辦,他說這話也沒有錯。可是很傷心,卻沒有可以反駁的話,所以就更氣了。只想讓哥知道我這種心情。

泰亨啊,我對不起你,這件事就不要再說了。開口的是碩珍哥。喚著「泰亨啊」這名字也好,說對不起的也是碩珍哥,南俊哥卻不發一言。什麼別再說啊,既然說起來就說下去啊。哥,你不是還有什麼隱瞞著我們嗎?

出去再說吧。南俊哥又拉著我的手臂說。雖然我這次也一樣要甩開他,可是哥卻更使力的要把我拉出去。我邊挺住邊說,放開啊,哥有什麼權利阻止我,哥你知道什麼?哥什麼都不知道,你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嗎?就在那時,哥便一下子放開了我的手,使我手腎在空氣中揮動。不,並不是因為他一手放開了我,哥放手的一刻,彼此的連結也斷開了。曾經支撐著我的一切,似乎也出現了裂痕而倒塌了。也許我根本在期待著哥不要放開,而是發著火把我拉出去,就像待親弟弟那樣,因為太親密太重要而無法坐視不理,然後把我教訓一頓。

可是哥卻放開了我的手,只是笑著。我們一起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們之間算是什麼,最後還不是自己一個。就在那刻,碩珍哥打了我。


柾國
22 May YEAR 22

以為身體在半空中飄浮著,立時又在堅硬的地上。好一陣子什麼也感覺不到。只是全身無法忍受的沉重,就連眼皮也掀不起來。甚至連唾液也無法下嚥,也沒法呼吸。意識朦朧,四周也漸漸變得模糊。

這時好像被什麼驚醒似的,全身突然發作似的搖晃著。不知是從哪裡引起的疼痛和乾渴,令我不自覺地張開雙眼。被沙子刺痛雙眼的視野中有什麼在閃爍著。以為是火光卻原來不是,光亮而巨大,卻又模糊不清。我絲毫不動,只是在虛空中飄浮著。看了好一陣子,那東西的形態漸漸變得清晰可見。是月亮。

不知道是脖子往向後彎折,還是是世界被倒掛過來,在那世界連月亮都倒著掛呢。想要呼吸,想要咳嗽,但完全無法動彈。寒意就來襲了。我懼怕。張開嘴脣想要發出什麼聲音,但卻沒法說出一句話。無法合上雙眼但眼前卻漸漸消暗下來。在漸漸消散的意識之中,有人對我說話。

「活著比死更痛苦,這樣也還是想活下去嗎?」


號錫
31 May YEAR 22

因突然沒法呼吸而反射性地躲開了視線。跳舞跳了良久雖是會讓人喘不過氣卻不該是這個模樣的。想到自己是跟媽媽一樣。不,這並不是一種想法或認知的狀態,也不是能說明描述的事。沒法看清楚,轉眼已一起渡過超過十年的朋友的臉。因為一起學習跳舞,一起經歷過失敗挫折而得到力量。流著淋漓大汗卧倒在地上,丟著毛巾一起打鬧著。像碰著從前一次也沒有過的感覺,我慌忙的站起來,拐過角落時卻突然背脊往牆上一貼,想要努力讓呼吸平靜下來,聽見有人對我說:「去哪裡啊,號錫啊?」這聲音。想到不知怎地也許根本不是聲音。叫喚著「號錫啊」的聲音。現在已想不起來,追溯著我的十七歲的聲音。


玧其
8 June YEAR 22

又再脫下T-shirt。鏡中的我完全一點也不像我。寫著”DREAM”字眼的T-shirt怎樣說也不是我的類型。鮮紅色、夢想這個詞語、緊繃貼身等我統統不稱心。因為鬧心而淘出香煙,找起打火機來。不在牛仔褲的口袋,翻找著包包時突然想起來。拿走了。親暱地從我手中搶過去拿走了。然後把棒棒糖和這T-shirt丟給我。

披散著頭髮從座椅上起來,聽見信息的通知音。看著手機畫面上的三個字,突然一刻間身邊周圍霍地變得明亮,心臟也啌地一沉。讀過信息,我把香煙折成兩半。然後我看著鏡中的自己笑著。穿上這寫著DREAM、鮮紅色的緊身T-shirt,像個有什麼好事似的傻瓜一樣笑著。


碩珍
12 June YEAR 22

從那大海回來後,我們都成了獨自一人。

好像約定了似的,我們彼此不再聯絡了。只不過是以街頭留下的塗鴉、燈火通明的油站、從殘廈傳來的鋼琴聲來猜想彼此的存在而已。每逢那時,那夜的殘像即如幻影般復甦過來。曾經像火焰般簌地落下的泰亨的雙眸,就像聽了難以置信的話那樣看著我,曾勸阻著泰亨的南俊的那雙手,我最終還是無法按捺向泰亨揮出拳頭。

找不著奪門而去的泰亨,回到海邊的宿舍,誰也不在。看著打碎了的玻璃杯、開始凝固的血跡、餅乾的碎渣兒,想起這不過是數小時前的事。那時一張照片掉下了。那照片中我們在海邊盡情地擺著姿勢,在一起,笑著。

今天我又從油站前經過。總有一天會再次見面。就像照片一樣,總會有天能在一起笑著。總有一天我能提起勇氣面對真實的自己。但是還不是現在。今天也像那天一樣,吹著潮濕的風。還有在下一刻,手機像警告般響起。懸掛在房間鏡子上的照片搖動了。畫面上浮現號錫的名字。

“哥,聽說柾國在那天晚上遇上交通意外。”


玧其
15 June YEAR 22

除了腦袋中咣咣的響著的音樂之外,什麼也無法意識。酒喝了多久、這裡是什麼地方、在幹什麼,不想知道,也並不重要。東歪西倒的走著,外面已是晚上,我只是拖著腳步。是行人,是路攤還是牆壁,我亂碰著。那又如何,我只想把所有事都忘掉。

智旻的聲音仍在我耳邊響著,「哥,柾國他...」然後只記得我瘋了似的跑上醫院的樓梯。醫院的走廊奇怪地又長又暗,我與穿著病人服的人們擦身而過。心臟咚咚的跳著,人們的臉都異常蒼白,也沒有表情,全都像已死的人。在腦海中我的呼吸聲粗糙地顫動著。

在半掩著的病房門間,看見柾國在躺著,我不自覺倏地轉過身。我沒法直視,就在那一瞬間,鋼琴聲、火焰、建築物倒塌的聲音突然湧現,我抱著肩癱坐在地上。都是因為你,要是沒有你。是母親的聲音,不是,是我的聲音,還是某人的聲音,在百口莫辯之中很是折磨。很想要相信這並不是事實,但柾國就在那邊躺著,他就躺在這臉容如已死之人在來往著的走道上。終究沒法進去看他,我站起來,雙腳顫抖著。轉過身眼淚簌然落下,真是可笑。然後不再記得最後一次哭是哪時。

橫過馬路時突然有人拉著我,我倏地轉過身,是誰?不,管他是誰,管誰都一樣。別過來,走開,拜託別管我。我不想傷害你,也不想受傷。所以拜託,不要靠近我。


泰亨
25 June YEAR 22

我故意放慢腳步,側耳聽著我背後踏著的微小的動靜。今天在便利店碰見已是第三次了。好像有別的事,今天一看見我就一個勁的跑出去。在便利店後面的空地來回踱步,當我出現便躲藏起來。自以為藏得起來,空地卻拉著長長的影子。我嗤的笑了。我裝作沒看見經過,你開始跟在我後面。

我走進窄窄的巷口。這裡是小區內唯一路燈沒碎的地方。小巷很長,路燈就在小巷中間的位置。站在光源前的時候,影子從後面映在地上。但是現在我的影子長長的拉在我背後。或許屏息跟隨著的動靜會碰上腳尖。這時剛好來到路燈下面,影子就藏到我腳底下。我又開始快步走著。路燈在我背後越來越遠,現在影子就在我前面了。過了不久,一個影子就在塵土飛揚的水泥地出現。停住了腳步,動靜也停止下來。彼此身高不同的兩個影子並肩的站著。

我說:「我會等到你來這裡為止。」影子嚇然一抖,然後假裝自己不存在似的屏息著。「都看到了啊。」我指著影子。這時,影子便故意踏著腳步聲走近。我笑了。


南俊
30 June YEAR 22

我的手像有自有意識的按下開門鈕,對此我多少感到訝異。就是這一刻,明明是初次卻像是重複過無數次的瞬間。就在門關上前一刻我又再次按下開門,人們一湧而進。我看見其中以黃色髮圈束著頭髮的人。雖不是因為看見這個人才按下開門鍵,只是覺得這個人出現是理所當然。我一步一步的往後退,背後貼上冰冷的電梯牆壁,一抬頭跳進眼內的就是黃色髮圈。

背影能訴說很多的故事,而我只是一一的傾聽著而已。有些的事只能依稀的猜測著,有些的事最終無法理解而撒手放著。驀地覺得必需要讀過別人的背影才認識那個人,然後才能對話。那麼會不會也有誰能讀得懂我的背影?一抬起頭,突然撞上了鏡中的視線。眼光在一瞬間躲開。這是常有的事。當我再次抬起頭卻只見自己的臉。並看不見我的背影。


智旻
3 July YEAR 22

最後卧倒在地上去了。關上音樂,周圍又一下子變得寧靜,除了我的喘息和心臟跳動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拿出手機,播放起白晝學的編舞影片。影片中,哥哥的律動又柔軟又準確。那是無數的時間和汗水、練習而來的成果,習舞沒多久的我現在才知道這叫做野心。但是理解和願望是兩碼子的事,我總是歎著氣。再次猛地站起,旋轉算是模仿起來了但舞步總是不順。在原位移動時動線配合的部分一直都出錯。打算明天要配合看看,無論如何也想要在那之前好好的做好。挺像樣啊,比起這樣帶著玩笑的稱讚,能配合著哥哥的呼吸一樣,真正成為與哥哥對等的舞伴這樣的認同才是我想要的。


號錫
4 July YEAR 22

急救措施進行時我在走道上站立著。即使深夜,醫院走道上仍然有很多人在徘徊著。被雨和汗水濕透的頭髮,水珠滴滴的落下。我拂著頭髮,那孩子的包包掉下來,雜亂的東西散落一地。零錢骨碌滾動著,原子筆、手帕掉落出來,其中還有電子機票。我一面撿拾一面察看著。

這時醫生呼叫我,說受了輕微腦震盪,不用太擔心,稍後她出來了。「沒事嗎?」那孩子說著頭有點痛,從我手中拿過包包。看見電子機票的一角從包包露出,便看著我的臉。我將包包往另一邊肩膀揹起,裝作若無其事的催促她快走。來到門前,雨仍下著,我們並肩而立。

「號錫啊。」她叫喚,一副有話要說的表情。「等一下下,我去買雨傘來。」我跑進雨中,在不遠處有一家便利店。不久前我知道她參加了海外參加舞團甄選,那麼這機票就代表她及格了。我不想聽她說些什麼,我沒自信能夠祝賀她。


智旻
4 July YEAR 22

回過神來後我像要把皮膚都擦掉似的洗著手臂。雙手哆嗦地發著抖,上下的喘著氣息。血從手腎流下,往鏡裡看我的眼睛布滿著紅絲。剛才發生的事斷斷續續的湧現著。

集中力在一瞬間散掉。跟舞社的姐姐在合著舞時,一時舞步纏繞在一起時發生碰撞。摔倒在粗糙的地上,手臂流血了,這時突然記起花草樹木園裡發生的事情。我以為已經克服了,原來並沒有。一定要逃跑,一定要洗掉,一定要忽視。鏡中的我就像八歲時在雨中逃走著的那個小不點。我想起來,姐姐也一樣摔倒了。

練習室誰也不在,在門縫間我看見外面在下著滂沱大雨。然後看見號錫哥從不遠處,冒著雨跑出去,提著雨傘轉出跑出去了。奔跑著,最後他站住了腳步。

我沒有能夠做的事,我這種人會做的只有摔倒受傷,受傷後在一旁發著抖,後知後覺的跑出去了又停下來而已。我轉身走著,每走一步,雨水都濺到運動鞋上。車頭燈在身邊霍霍而過。我並非沒事。不,我沒事,我不痛,這根本不是什麼的傷。我真的沒事。


南俊
13 July YEAR 22

頭靠在公車窗。從圖書館到油站,每天往來的路線,熟膩的風景在窗外經過。究竟到哪天才可從這風景脫離呢。我猜想著明天,感到並不可能有著什麼值得期待。

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用黃色髮圈綁著頭髮的女生,似是嘆著氣,肩頭用力一抖坐下來,然後頭往公車窗上靠。已經有一個月了,在同一間圖書館溫習,同一個車站搭車。雖然彼此沒說過一句話,但看著一樣的風景,度過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嘆著氣。口袋中還帶著這條髮圈。

這女生一直都是在我下車前三個站下的。每次看著她下車,我就想她是不是又去發傳單呢,是在經歷什麼樣的事,在忍受著什麼樣的事呢,有多茫然地承受著像沒有明日似的,也沒有希望的日子呢。我這樣想著。

車快駛到女生要下車的站,有人按下了停車鐘,有乘客們從座位站起來。然而女生卻不在那些人中間,仍在座位上靠著車窗坐著,似乎是睡著了。該靠近她嗎,剎那我糾結起來。公車到達車站了,女生仍是坐著。人們都下車了,車門關上又重新起動。

女生過了三個站也沒醒過來,我走近車門又再次糾結,卻明知道自己下車後便不會再在意她。也許到她醒來之後車已離她要下的地方遠遠,而令她這天更加疲累。

離開車站,我往油站走去,公車起動而我頭也不回。我什麼也沒做,只是把髮圈放在她的包包上。那並不是開始,也不會隨之完結。從一開始就不算一回事,以後也不會是什麼一回事。所以真的不算一回事。我這樣想著。


柾國
16 July YEAR 22

站在窗邊,戴著耳機,跟著歌曲一點一點的唱著。已經一個星期了,現在不看歌詞也能跟著唱了。我拉下一邊的耳機,聽著自己的聲音來練唱。雖說歌詞漂亮所以很喜歡,但還是因為歌詞太令人難為情而不禁撓癢著頭皮。7月的陽光照進巨大的窗口,吹起的風,閃著綠光的樹葉微微的抖動發亮著,每當這時候照射在我臉上的陽光的觸感也變得不同。我閉著眼,看著又黃又紅又藍的顏色在閉著的眼中暈開,唱著歌。不知道是因為歌詞還是陽光,內心有什麼在鼓脹著,癢癢的,又刺痛著。


泰亨
17 July YEAR 22

肋旁像要撕裂般疼痛,汗水直流。鐵道的一角,便利店後面的空地,架空車道之下,那孩子也不在,從車站跑來卻看不見。正在候車的人們以奇異的眼光盯著我看。該怎麼辦?雖沒有約好要見面但是很奇怪。她總是從某處蹦出來,緊隨在我身後走的,即使說她煩也沒有用。然而一起去過的地方也不見她的縱影。

走到那面熟悉的牆,我止住了腳步。那是那時一起畫的塗鴉,是她第一次畫的畫,上面畫著一個巨大的"X"。是她,我就知道是她。為什麼?沒有回答,只有牆上的殘像在交疊著。

躺在路軌上時撞到頭說痛的模樣,幫她逃走時拉起跌倒的我的模樣,把麵包搶來吃而生我氣的模樣,經過掛著家庭照的照相館時變得陰沈的表情,看著學生們時不由自主跟著我的視線張望。在這牆上一起噴著油漆時我這樣說:「有什麼辛苦的事不要一個人憋著,說吧。」這個"X"劃在這一切回憶之上,像在說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謊話。我也在不知不覺間握緊了拳頭。為什麼?還是沒有答案。我轉身離開,又再獨自一人。我也是,她也是。


南俊
20 July YEAR 22

快速翻過雜誌的廣告又抬起頭來,對面桌的窗邊座位坐著另一個人已有數天了。雖然差不多是厚厚的書本、大大的書包、白色紙杯,但卻不是她,我又再垂頭看著雜誌。看著同一頁已超過一小時,陷入反復的沉思中,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坐著呢,沒有答案。人們在為一些事專注著,我卻只是沒頭沒腦地翻著雜誌罷了。有著該開始做些什麼的焦急,不能再就這樣下去。

把雜誌歸還,回到書架中間。比我還要高的書架排列著書籍,微風透過窗門吹進來,揚起書和塵埃的氣味。想起了高中時期,跟朋友們在秒密教室一起的那時,那時讀著的書也是這種氣味。「現在的我」比起「那時的我」有沒有成長了一點,我無法欣然肯定。說不定我的一切,就在那時起停歇下來了。我背著書架移動腳步,然後我拿起那時候唸過的書。要重新開始,就從那時放棄的每一件事起。


柾國
26 July YEAR 22

我偷偷的在醫院的花圃摘了些花。因為總是笑著所以低下頭去。仲夏的陽光很是耀眼。我敲著病房的門但沒有回應,我再敲一次就稍稍開了門。病房裡恁地陰涼,也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片暗沈。

轉身從病房出來,帶著厭煩又鬱悶的心情,推著輪椅橫穿過走廊時遇上了這孩子。因她突然出現,僅僅停下來後看見這束著頭髮的女生。坐在醫院外長椅上時看過她,又記起一起坐著聽著音樂,畫著畫,也在醫院樓頂上一起分著喝草莓牛奶。手裡雖拿著花束,卻再沒有可送贈的人。


柾國
26 July YEAR 22

回頭一看,已經遠遠離開醫院了。放下野花的長椅、跟她一起看河邊的窗,以後也不再看見了。回想起來,是她讓我在鬱悶的醫院生活中可以喘一口氣。下午時分,在醫院長椅上坐著談天說地,不知不覺間就日落了。說著關於我在秘密基地玩、到海邊旅行,還有如何徒步走到火車站。她也告訴我關於醫院裡每一個角落,去哪一個窗邊會看到河,上哪一條樓梯可以偷偷進到屋頂,關於醫院沒有什麼她是不知道的。

她的病房是空的,是出了院,還是轉了院,去問護士姐姐,卻什麼也打聽不到。驀地心裡某個角落感到空虛,我轉過身又再起行。從遠處看見學校,想起告訴過她的事,都是關於跟哥哥們在一起時的事,而我說過的話都是以「哥哥們」作為開頭的。對一直孤身一人的我來說,哥哥們成了我的朋友、家人和老師。我的故事就在哥哥們的故事之中,而我只也存在於哥哥們關係之中。

可是不知道從哪時起生出這種想法——或許到某天哥哥們就不會再在我身邊了,又或許到某一天,哥哥們會不在,卻不告訴我任何理由。抑或是會有更嚴重的事會發生也不知道。

我想起那一晚,晚空上掛著一個龐大月亮的那晚,倒置的世界、反轉過來的視野中照射過來的車頭燈光、擦身而過又消失掉的汽車、火紅的車尾燈,還有莫名耳熟的引擎聲。我不想再作無謂的臆想,可是卻總是想起那一刻的情景。


智旻
28 July YEAR 22

今天也一個人留在練習室,過了十二點,也沒有車可回去了。其實我是在等到沒有車的時間,這樣練習室才完全只剩下我一人。跟大家一起練習時,總是只看到自己的不足。我感到焦躁,也感到害怕。但無論怎樣也想要做到,所以每晚也一個人留下來。

這樣一天一天的度過,害怕的心情也神奇地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覺得跳舞真的很有趣。一直以來,只相信著微小、懦弱又無力的我,就是真正的我。跳著舞的時候,我的體重、臂膀的長度、我所創造出來的速度或力量,總令我有這種想法——跳著舞的我並不微小,也不懦弱。舞蹈實力隨著練習一直在上升,開始時曾笨拙的動作,經過反覆練習最終連接起來了。我正在成長,即使如指頭般微小也是正在成長著,也發現自己原來是個喋喋不休的人。跳著舞時,一直以來沒法說出、沒有說出的話,也突然感到想要一吐而盡。開始跳起舞的同時,第一次覺得喜歡自己。


玧其
29 July YEAR 22

沒了跟我的吉他合奏的人之後,那旋律的一直浮現的原因謂何呢。我讓身軀陷入沙發中,凝視著放置於不遠處的鋼琴。被退學之後,媽媽曾把鋼琴棄掉。因火災而倒塌的房子,唯一從那裡帶走的,是奮力從窗門丟出去、燒焦了半邊的鋼琴。以為就這樣結束了,為了不讓手再碰鋼琴,反復地下著決心。

次日凌晨,我等不著電梯跑下樓梯。以為只是打了個瞌睡,原來正是日出時分。忽然想起昨夜的事。窗下的花圃什麼也沒有,垃圾車不久前經過,警衛大叔對我說話。我是那樣失掉媽媽的鋼琴的。

那天以後我無數次放棄音樂,再也不做了,也不會再回來,所謂音樂根本什麼都不是。可是連在逃離的時候我明白到,就像在樓梯上踏空的那時一樣,為什麼重新再做起音樂。對我來說音樂就是這樣的存在。在音樂之中,雖然痛苦,卻是自由;即使混亂,同時卻是清𥇦了然。恐懼與自信、希望與絕望,在這一切相對的情感中,我正在活著。

忽然想奏起鋼琴,想去面對裝作強悍、然而卻是膽怯卑鄙的那個我。想要盡情辱罵、譏笑、傷害、擊打、毀壞、摟抱、哭喊。而且不想逃走,想要完成以吉他和鋼琴演奏的旋律。這次也許能做到。


碩珍
3 August YEAR 22

打開倉庫教室的門走進去。仲夏的晚上,暑熱的空氣中混合著發霉和塵埃的氣味。一息之間種種場面穿過腦袋,校長的皮鞋晃著亮光的模樣、南俊站在門外的表情、最後背對號錫獨自回去的那天。忽然頭痛起來,身上直發冷。一種厭煩又恐懼的複雜情緒,如痛症般湧上來。這明顯是身體和內心也感受到的信號:要從這裡出去。

也許泰亨是看出了眼色而抓住了我的手臂。哥,再努力看看吧,在這裡發生過的事,試著回想看看啊。我甩開泰亨的手走進去。在酷熱中悠轉已有好幾個小時,已經累透了。其他人以不知該如何搭話的茫然表情看著我。記憶。泰亨所說的所謂記憶,對我來說只是毫無意義的話。說我做過那些事、我遇過那些事、我們一起做過什麼的這些話。好像是那樣了,應該有過那樣的事,可是對於記憶卻無法理解、無法接受。並非是透過經驗而了解的事。該是內心中、腦海中、靈魂深處之中深深植根的事才對。可是對於我,在這地方的回憶完全只是不好的事,是想令我痛苦、令我想要逃走的事。

我說要回去,泰亨出來攔住我,因而跟他打起來。可是兩人都疲累不堪,揮打、躲開、阻止,二人就像快到達沸騰點,徐徐變得沉重。就在泰亨紐纏著我的腳的一刻,想叫肩膀撞到牆上,但下一刻卻失了重心仆倒地上。

一開始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塵埃彌漫之中沒法張開眼睛,也沒法呼吸,我不停地咳嗽起來。沒事嗎?有誰對我說著這話,才發現自己跌倒在地上。從地上起來,才看見原本那塊牆壁倒塌了,牆的另一邊原來是更寬闊的空間。那一刻所有人都絲毫不動。天啊,我們在這裡不知度過了多少時間。有人這樣說。根本沒想到牆的另一邊有這麼一個地方。可那是什麼?塵埃落定之後,就在偌大的空間中看見有一個櫃子在那裡。

南俊打開了櫃子的門,我走到他旁邊,裡面放著一本筆記。南俊拿起筆記,翻開了第一頁,就突然止住了呼吸。殘舊的筆記的第一頁,上面寫著無法想像的名字。那是爸爸的名字。南俊準備再翻下一頁,我忽然拽住他。南俊吃驚的看著我,但沒有在意,又翻過了書頁。殘舊得要碎掉的筆記,在指頭間翻過去。

這本筆記是以爸爸的筆跡寫下高中時期跟朋友們一起經歷過的事的日誌。不是每天的事情,有每月跳著寫下的,也有幾頁被血跡染得無法閱讀。可是我也能知道,爸爸也跟我經歷過一樣的事。像我一樣失誤過、犯過錯,也為了挽回過錯而奔跑著。

爸爸寫下的,是他失敗的記錄。最終爸爸還是放棄和失敗了。忘掉、背對、迴避,辜負了朋友們。日誌的最後一頁,是暈開的鳥黑墨跡,沒寫下什麼,只是往後面一頁、又再一頁,滲透到最後一頁。這墨跡,就像是爸爸吶喊著他的失敗一樣。

茫然地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窗外吹來涼風,看來是一天中天最暗的時候,就是太陽升起前的一刻。南俊和他帶著的其他朋友們錯落在各處打著瞌睡。我抬起頭看著牆壁,曾經在這裡某處看見過有寫著爸爸的名字,下面寫著這樣的文章。一切就是在這裡開始。

在疊上筆記的一刻,指頭感到有什麼跳動著。在墨跡上寫著模糊的字。窗外漫著一片白蒙蒙的氛圍,看來快要日出了,可是黑夜仍未過去。就在不是黑夜,也不是早上的時刻,黑暗與迷朦的光線纏繞之間,烏黑的污跡中,文未在字句間隱隱若現。

在筆記記錄著的事情之上包含著記憶。文未上面,留白和空著的地方之間,有爸爸要忘掉的事,爸爸決心要忘記的事仍然存在。即使已經褪色,爸爸所度過的無數日子、恐懼、無法克服的絕望和微弱的希望,卻像烙印般在指頭下留下打轉著。爸爸曲折的靈魂地圖,仍在筆記上盈留著。

合上筆記,眼淚就流下來。就這樣坐了好一陣子,抬頭仍看見朋友們睡著。一個一個的凝望著,也許我們是注定要來到這個地方的。我們的事情就在這樣開始,令我明白到在一起的意義和一起笑著的快樂。因我而起的過錯,那個我從未親口承認的第一個過失,而留下了像裂開了一樣的傷口。

想到這一切並不是偶然的,我是注定要來到這裡的。這樣才可以找回這段時間犯下的失誤和過錯、因犯錯而遇到的痛苦和折騰的意義,也因如此,才可以踏出尋找我的靈魂地圖的第一步。


泰亨
11 August YEAR 22

轉過腳步,在X字下面發現了這小字。有人在牆上刮下「並不是你的錯」這短短的一句。是她。雖不是親眼看見,也不是因為認得她的字跡,可是我卻知道。像是在道別,像在對我說,我離開並不是因為你,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並不是因為你不好,所以就不要再自責,也不要再難過,提起勇氣吧。

打起精神,不知不覺間來到家門前,聽到姐姐在門後的慘叫聲。我霍地打開門進去,又看見熟悉的畫面。我攔住了爸爸,抓住他雙臂直視著他的臉。起初爸爸好像很訝異,其後又揮起拳頭,我幾次摔倒在地,姐姐的哭聲變得更大了。下巴很痛,口裡滿是血鏽味,但我也沒有放棄。我緊摟住爸爸的腰間,爸爸怒吼著。背上和肩膀越是捱著痛毆,我便越發緊抓著爸爸。

我並非不感到疼痛,也並非不害怕。可是我若放手,事情只會每天反覆上演。我想要改變這一切。

不行,我跟爸爸不同,我們家由我來守護。


號錫
13 August YEAR 22

智旻和她就站立在練習室中間,做著準備動作,5秒的等待時間裡,那寂靜似乎變得更漫長。音樂從喇叭飄出,兩人開始了第一個動作,那是不久前我跟她一起練習過的編舞。我坐在練習室的地板上看著。

因為腳踝受傷,當知道暫時不能跳舞時很其實很不開心。自己不能跳,只能看著別人跳舞,實在感到很鬱悶。但是幫著智旻練習,看著他有所成長的時候我才明白到,自己不能跳舞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無論怎樣我也跟舞蹈有所關連,就能感到幸福。

跟智旻練習時,我是一點小錯誤也無法就這樣跳過的。每當智旻錯過了timing,或是動作稍為跟預期不同,我也會把音樂停下,把動作一個一個糾正。可是作為觀眾坐在練習室的地板上專注去看,智旻的舞步卻看起來不一樣。比起一個一個的動作,看到了更重要的東西。一起練習時曾認為是失誤,卻是另一種不一樣的東西。細微的失誤和不熟練,反而成為一種獨特的感覺。雖然明顯跟我不同,但那是只屬於智旻的timing和表達方式。智旻自體發著光,跳著打動人心的舞。

音樂停下來,智旻的舞蹈也停歇了,他的臉上泛著興奮和喜悅的光采。她在他旁邊站著,不久後她就要出國了。忽然跟她對視起來,我舉起大姆指,她便燦爛的笑了。這可真奇怪,她跟媽媽長得一點也不像,而我也記不清楚媽媽的臉,但為什麼總覺得她跟媽媽長得像呢。忽然內心某處疼痛起來,還沒痊癒的腳踝也酸痛起來了。


碩珍
15 August YEAR 22

我不知不覺地從曾急剎車的交叉路逃脫,又重新起動車子。後隨的車神經質地響著Clarkson的鞍經過,有誰吐著髒話,然而在鬧市的嘈音中聽得不太清楚。我看見了在右手邊小巷的角落有一家小小的花店。並不是因為看見那小店而急剎的,反而像是急剎後才發現那小店。

正在修整的花店內,在一角整理著書籍的主人沒怎樣帶著期待走近。即使已悠轉過數家花店,但是連花店員也不清楚有那花的存在,卻只是給我展示差不多顏色的花而已。可是我並不是在找差不多的東西。必需要真正的那種花才行。主人聽著花的名字,凝視著我良久。然後說花店仍未開始營業,問我可否遞送。「請問為什麼一定要那種花?」

推開門又重新走在路上時,我在想。一定要那花的理由只有一個。想要給你幸福。想讓你笑。想看見你歡喜的表情。想成為一個不錯的人。


碩珍
30 August YEAR 22

有沒有人會記得愛情是從哪一刻開始的呢?有沒有人能預測到愛情會在哪一刻結束呢?人類何以沒被賦予認知這些時刻的能力?那給了我逆轉一切的能力又是為了什麼?

車急剎下來,車頭燈閃動著,碰擊,彈起,又掉下。在這一切囂雜的瞬間面前,我只是毫無阻擋之力的站著而已。聽不到任何聲音,什麼也感覺不到。雖然是夏天,但風卻似乎是冷嘯嘯的。聽見了有什麼沿著路面滾動的聲音,然後聞到花的香氣。這時真實感才稍為回來,一束 Smeraldo 從我手中掉下。她本來就在路那邊,血從她的頭髮之間流出,暗紅色的血沿著路面在流淌。我在想,如果能令時光倒流。


碩珍 
30 August YEAR 22

她看著以為丟失了的日記本,好像有點驚訝。她喜歡的電影、想去的地方、喜歡的花、夢想著的未來,出現在翻過的每張紙頁。這算是我為她寫下的日記。沒能好好說句對不起。這紅色的日記本像交叉路上的紅綠燈一樣,放置在我們之間。

想給別人幸福,想讓別人笑,想成為一個不錯的人。跟著日記上寫著的去做的話,就可以做到。但不該這樣,越想去成為另一個人,我越是懼怕。我的真面目會被發現嗎,會失望而去嗎。我拼命隱藏著自己低下頭去。可是像沒了主語而無法寫下句號的句子一樣,失去了自己便無法變得更好,並只是一直在原地打轉。

我現在明白了,不夠好、犯著錯、失敗過的我也是我的一部分。無論如何殘忍和痛苦,對自己坦誠,才可以踏出下一步。我站起來,沒有抓住她。

在街上我脫下了帽子,把頭髮梳撥到後面,頭髮掠過指頭之間,使勁成為另一個人的種種時刻逃跑而去。抬起頭,跟玻璃窗上我的倒映對視著,疲憊的臉、蒼白的嘴脣、乾渴的喉嚨,一如以往落魄的模樣。笑起來了,玻璃窗上的我也跟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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